天字三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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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8-01-02 07:01:00
第一章
倘若感情真能分出個高下,區分得出誰勝誰敗,

  那麼,也不會總是有人困惑著該愛或不該去愛。

  浮光掠影的人世間,人人僅是一粒過眼的塵埃,

  感情始終都蜷縮在身後那影子裏的那個不明白,

  愛意則是高處墜下的火炬,落地即灰不再存在。

  花開或許不同賞,花落或許也不同在,

  何須懊惱又傷懷,何須計較是愛非愛?

  更大可不必管它是否真能夠捉住個圓滿的未來。

  因回過頭想想,人生,其實只是貪圖一個痛快。

  “他是我的未婚夫。”

  “啊?”

  帶著難以置信的眼神,上官如意瞪著一開口就直接說重點的樂君楠,怎麼也沒想到,她得到的竟會是這種答案。

  事情是這樣的。

  就在昨兒個夜裏,居住在有間客棧天字一號房裏的上官如意,好不容易方睡著,隨即被三不五時所傳出的怪音給擾醒,本想翻過身再睡的她,是很想置之不理的,偏偏那不知是住在哪一巷的鄰居,仍是不斷製造出類似砸毀東西的聲音,就是不肯放她入眠。這讓已經連著三日睡不好的她,不得不在夜半起身下床,找她那個侯爺夫婿,及身兼有間客棧裏住得最久的住戶問上一問。

那究竟是什麼聲音?”渴睡不已卻沒法入睡的她,數夜下來,眼窩下已有了兩層暗影。

  “沒什麼,不過是天字三號房的又在拆房而已。”深夜還在書房辦公批閱摺子的步青雲,習以為常地聳聳肩,早就聽慣了這類的吵鬧聲。

  “拆房?”上官如意精神不濟地一手杵著額,“三號房裏住了什麼人?”心情這麼好,所以才在大半夜不睡覺拆房子?

  “兩個打小就不對頭的房客,一個姓餘,一個姓樂。”對於那房的鄰居,步青雲與東翁一般,老早就已放棄去收拾那兩尊的火爆脾氣。

  突然間,擱擺在案上的燭火,燭焰劇烈地搖曳了好一陣,而地板也開始隱隱震動,緊接著,遠處就傳來某種類似樓房轟然倒下的震天巨響。

  “……那其實是拆樓吧?”她忍不住挑高黛眉。

  “應該是。”早已習慣成自然的步青雲,神情自若地一手合上摺子,再自一旁取來另一本。

  “慢著。”上官如意快步走至他的身畔,一手按下他手中的摺子,“這客棧的天字三號房裏,住了兩個人?”怪了,住在這兒的房客,除了已成親的他們和某對兄弟同住在一塊外,這家客棧裏的其他房客,不都是一人住一房嗎?

  步青雲好笑地瞄向嬌妻的黑臉,“怎麼,你被他們吵出興致來了?”

  “說。”他這個長期住戶,是可以習慣這種夜夜吵死人的雜音,但她這才嫁進來沒多久的新嫁娘可不行,為保日後每夜的寧靜,這事就算她原本不太想理會,這下她說什麼也要插手管上一管。

  他轉了轉眼眸,“既然想知道,那你何不親自去找出他們吵得你睡不著的原因?”也好,她都嫁進來一段時日了,是該讓她去認識認識住在這兒的鄰居們,省得在他斷了她的財路後,她成天都說同他窩在一號房裏太無聊。

  “好,我就找給你看!”生性就愛接受挑戰的她,當下即決定,天明後她就要挖出那兩名她還不太熟的鄰居的底細,以及他們幹啥老愛在夜裏吵死人的理由。

  “祝你玩得愉快。”步青雲拍拍她的面頰鼓勵。

  於是在次日一早,上官如意在管家丹心的指引下,乘著小轎,直往天字三號房裏其中一名住戶所任職的臥虎營殺去,並在報上名號後,直接被請入裏頭的將軍府內。

  可她沒料到的是,眼前這名貴為臥虎營將軍、姓樂名君楠的女人,居然和另一個同住一間房的房客關係,竟會是……未婚夫妻。

  “侯爺夫人若無別的事,我要帶隊出操了。”百忙中抽空來見她的君楠,在她一逕發起呆時,有些不耐地站起身。

  “慢,我還有一堆子問題。”上官如意連忙抬起一掌,示意她繼續坐下。

  “快說。”還趕著要帶兵出操的她,看在步青雲的面子上,不得不又坐回椅裏。

  “昨夜夜半拆掉天字三號房一棟樓,且今早讓東翁吐血不止的,是你們二人中的哪個?”整理好心中的問題後,上官如意頭一個問的就是攸關她睡眠的問題。

  君楠很痛快也很大方承認,“我。”

  “為何要拆樓?”上官如意愣瞪著眼,納悶地瞧著她面上不但半點愧疚也無,反而還一副爽快無比的模樣。

  她甩過頭,“看那個姓餘的不順眼,不揍揍他,我手癢。”

  就只是因為……手癢?

  “既看他不順眼,那你們幹啥還同住一間房?”愈問愈是沒好氣的上官如意,忍不住兩手叉著腰瞪向她。

  “姓餘的他能住,我為何不能?”君楠理所當然地揚起下頷,“更何況,我本就擁有半間房。”既是屬於她的東西,她為何要讓給那個姓餘的?哼,想在她身上占好處?他想都別想!

  “那……”上官如意忍抑地壓下滿腹的火氣,“你是拆你的樓,還是他的樓?”

  “當然是那姓餘的!”她幹嘛要拆自己的?

  愈是多句一問,就愈覺得霧水罩頂的上官如意,趕在腦袋瓜打結成一團前,深吸了口氣,鎮定下情緒後,再改了個方向來問另一個重要的問題。

  “請問,你與他,有什麼血海深仇嗎?”瞧她一提到姓餘的模樣,面上就充滿了不屑與不願相讓。,這樣的兩人,也能訂親成為未婚夫妻?

  君楠飛快地搖首,“沒有。”

  上官如意的肩膀當下歪了一邊。

  “沒有?”那還打架兼拆樓?

她的話還沒說完,“不過我們兩家的尊長,倒是結了一堆仇。”

  “請問,你們兩家的尊長,仇怨深到什麼程度?”已經不太清楚自己該問什麼的上官如意,滿面迷思地試圖在這些不解中尋求一個詳解。

  “也沒什麼。”君楠說得相當雲淡風也清,“不過是我爹老早就想剷除他爹這個朝中政敵,而我師父則是打算幹掉他出身的那個門派,好證明我們兩座師門中究竟誰高誰低。”

  這還叫沒什麼?結結實實呆瞪了她好一會後,上官如意一手扶回自己的下頷,有些頭痛地撫著額問。

  “你……相當恨余將軍是不?”照她的反應來推斷,這回應該是這樣無誤了吧?

  “……”她已經什麼都不想再問了。

  “我尚有軍務要忙,夫人你若還要問別的,就去問那個姓餘的,我先告辭了。”君楠在她又呆成一個木人兒動也不動時,邊起身走向外頭,邊對手下吩咐,“來人,送貴客!”

  接下來,一逕陷入沉思之中,渾然不知自個兒是如何被人送上轎,再一路被抬至另一座軍營藏龍營的上官如意,在被送至營中的將軍府內並在客位上坐下後,這才終於回過神來。

  可眼前這個相貌俊俏逼人,同時也是君楠口中姓余的男人,在她問了頭一個問題後,一開口,就又讓她陷入五裏迷霧之中。

  “她是我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什麼?”他倆……居然是指腹為婚的?

  “侯爺夫人。”坐在書案裏的余美人,邊批著軍務,邊忙裏分心的問:“你大老遠跑來這,就只是為了問我關於那女人的事?”

  “那女人?”為了他語氣中唾棄的成分,她直皺著眉,“你們不是未婚夫妻嗎?”

  “口頭上的未婚夫妻。”

  “口頭上?”她漸漸覺得兩際愈來愈痛,“難道你們不打算成親?”

  余美人冷冷白她一眼,“當、然、不。”

  “等等。”她用力甩甩頭,忙著重新振作,“既是不打算成親,那你們何不取消婚約,或是乾脆毀婚?”他們何必綁在一塊夜夜折磨其他的住戶呢?

  “因為不能。”想到這事就覺得嘔的他,不情不願地哼了哼。

  “為何?”

  “因當年見證我們兩家指腹為婚的人不准。”都怪那個年紀一大把,卻老而還不肯死的老傢伙,要不然,他老早就擺脫那個姓樂的女人了。

  “不准?”上官如意想了想,怎麼也想不出架子能夠比他們大的人物還能有誰,“憑你倆的官威,難道還怕壓不過那個人嗎?”

  “壓不過。”他兩掌朝旁一攤,“因那人不是別人,他正巧就是我朝官居一品的開國大將軍。”那個老傢伙的官階是最頂上的一品,甭說是他的地位是八風吹不動、就算有十個將軍也搬不動,更別說是想讓那性格頑固無比的老傢伙改變心意,好讓他們兩家都圓了心願毀婚了。

  “……”這下可好。

  “侯爺夫人可還有事?”整理完手邊的軍務後,他也準備帶隊出操,以免接下來的秋日競武大會,他這藏龍營會輸給那女人的臥虎營。

  “我再問兩個小問題就好。”她擺擺手,隱隱覺得她似乎又被那個鼓勵她的步青雲給陷害了,所以今日她才會被這對男女給整得昏頭轉向。

  “快問。”

  她交握著十指,慢條斯理地問:“樂將軍她看你不順眼,你是否也看她不順眼?”

  “我同她從小打到大,你說呢?”余美人揚高了下頷偏首看向她,“再加上我爹貪圖她家的財富,更想搶先立下軍功壓下她爹這個朝中異己,而我師父則是誓言旦旦,早晚會打垮她所屬的門派,好讓各大門派都瞧清楚孰勝孰敗。”

  “那你……一定很討厭樂將軍吧?”她很無力地看著他臉上那副和君楠完全相同的神情。

  “完全不討厭。”他這人大事與小事是分得很開的,“只是,我得除掉她這個占了我未婚妻位置的人而已。”

  “……”這兩人,其實是打從骨子裏就相配到不行吧?

  看著余美人說完話就大步走出府中,那等目中無人又囂張狂妄的姿態,與方才她見過的君楠簡直就是如出一轍,這令上官如意突然開始覺得,當年那位造就他倆之間孽緣的開國大將軍,在識人肚皮這方面,實在是相當的……很有眼光。

  “他們的祖先是我家祖先的恩人。”

  身為第三個被上官如意找上的物件,東翁開門見山就說明他與那兩名性格暴躁的房客是什麼關係。

  上官如意半趴在客棧櫃前,有些無力地朝東翁擺擺手。

  “這個我知道,有沒有別的?”親自跑了兩座軍營,也領教過那對未婚夫妻異于常人,既詭異且團結的心態,她仍舊是搞不懂表面上看來各自心懷鬼胎,實際上卻又看似有志一同,默契好到沒話說的關係。

  “他倆打從在肚皮裏就已訂了親,雖說表面上他們是未婚夫妻,可私底下,多年來他們一直處心積慮地想幹掉對方。”他只好再說一樁人人都知曉,獨獨她這新住進來的房客應當還不知道的事。

  “這個我也已知道了。”相繼被兩人打擊過的她還是搖首,“我想問的是,他們為何都住在天宇三號房?”她聽步青雲說,這兒的每個住戶,祖上皆是東翁祖上的恩人,而他們能住進這來,全都是靠著一貫當作報恩信物的銅錢,而這的住戶,人人都有一貫銅錢,也都人人一間房,偏就只有那對想幹掉彼此的未婚夫妻同住在一塊。

  奸詐的東翁狡狡一笑,“因他們都只有半貫銅錢,所以天宇三號房,他們就只能各住一半。”當年給他們一間房,就已讓他們鬧翻天了,若是給他們各自一間房,那他豈不是得再損失一間房?

  各只有半貫?難道他們的祖先,當年是人各救一半不成?

  就在上官如意仍是想不通時,站在客棧外頭拉生意的韃靼,遠遠瞧見兩匹快馬一路狂馳過大街,直朝客棧旁的馬房沖來時,他登時心頭一緊,隨即沖進棧內拉開嗓子朝所有的客倌大嚷。

  “兩位將軍回棧了,各位客倌請速速讓道!”

  午後在客棧裏喝著午茶或是在這歇腿的有問客棧老主顧們,在韃靼才一嚷完,人人動作迅速地捧起桌上的茶水小菜,動作一致地往後頭的角落閃避。

  在不明所以的上官如意,被東翁一手給拉進櫃檯裏後,兩名連軍裝都來不及換下的男女,即手中各持一柄軍用陌刀,一路自外頭邊砍邊打進客棧裏頭。

  頭一回見到他兩人湊在一起時驚人的景況,上官如意愕然地看著他倆忙著互砍之餘,還不時起腳踢飛了幾張客椅、踹翻了幾張客桌、打爛數隻花瓶與陶盆,再戰況激烈地一路互砍到本館大門前,而早已準備好的韃靼,則是適時打開本館大門,讓殺得你死我活的他倆一路砍進去裏頭後,再順手關上本館大門。

  風暴過後,店內又是一遍狼藉的景象,東翁只是沮喪地兩手撐在櫃檯上,不抱任何希望地側首看向本館的大門。

  “轟隆──”樓房倒塌的震天巨響,沒過多久,在店內眾人屏息以待的寂靜中,果然在下一刻自本館裏頭傳來。

  甩甩頭回過神後,上官如意伸指戳了戳整個人趴在櫃檯上不動的客棧主人。

  “你後不後悔收了他們進棧?”看樣子,別說昨夜他們拆的那棟樓還沒重新蓋好,今日他們就又再拆了另一棟。

  “後悔這二字,根本沒法形容我的哀慟程度……”趴在櫃上的東翁,已經完全無法振作,並心痛不已地回想起,當初他怎會那麼愚蠢的讓這兩尊破壞力超強的房客,住進客棧裏來日日給他搞破壞。

  那大概是這間客棧擴大營業後,天字一、二號房的步青雲和左剛住進來後的事吧。他還記得,那日,就如同那對男女天生就火爆的脾氣般,也是個火熱的豔夏

  “兩位找我有事?”

  熾熱的午後令人昏昏欲睡,整個人懶得只想去睡場午覺的東翁,在韃靼領著一男一女來到櫃檯前時,他的睡意頓時消了泰半,反而有種不好的預感直竄上他的腦袋。

  站在櫃檯前的男女也不多囉唆,各自自袖中取出半貫令他覺得再眼熟不過的銅錢,用力擺按在櫃檯上。

  “請報恩!”像是深怕說話會落人之後般,他倆不約而同地開口,而後互瞪了對方一眼。

  在他們來報到之前,已接連收了兩名恩人的後代子孫的東翁,有些訝異地看著一塊來報到的這二人,手中都只有半貫的銅錢。東翁拾起它們並檢視確認這的確是信物無誤之後,他將兩手往袖裏一收,往後退了一步開始打量起這對男女。

  “這位恩人的後代,貴姓大名?”大約猜得出他倆是何來歷的東翁,先將目光放在面容俊美太過,還可能會讓人閃到眼睛的男子身上。

  “余美人。”

  窩在櫃檯前湊熱鬧的韃靼聽了,在東翁還來不及掩上他的嘴前,已忍不住狂笑出聲。

  “哇哈哈哈──”韃靼的笑聲大得像是怕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美人?”天底下哪有男人會叫這種名字?
笑聲猶未盡,額上青筋直冒的余美人,迅即一拳揍向韃靼的面頰強迫他住嘴,並一手扯過他的衣領,火冒三丈地揚拳向他警告。

  “你可以叫我余將軍,也可以說我生得俊、長得俏,但就是不許叫我美人!”他這人生平最恨的就是有人叫他那個可恥的名了。

  見識到這位未來的住戶的脾氣後,東翁清清嗓子,再將兩眼瞥向另一名姿色豔麗無比的女子。

  “你呢?你又叫什麼?”這尊的名字,該不會也跟另一個一樣那麼寶吧?

  “樂君楠。”

  “俊男?”才從餘美人手底下逃生的韃靼,絲毫沒有記取教訓,聽了當下腹裏的笑蟲就又忍不住開始作怪。

  來得更快的一拳,在韃靼還沒來得及笑出聲時,已狠狠揍上他另一邊的面頰,她還順手以肘使勁撞向他的腹部,在他捧著肚子蹲在地上喊疼時,她一把揪住他的發對他撂下話。

  “你可以叫我樂將軍,也可以叫我樂姑娘或是樂君楠,但就是不許聽錯字叫我俊男!”找死呀?想要被捅個十刀八刀的,他可以來找她。

  “丹心,把這不識相的傢伙拖下去。”相較之下,道行高了點的東翁,雖然也在心底狠狠笑過兩回,但面上的表情仍是鎮定如舊,並沒有絲毫的改變。

  “是。”看過韃靼的下場,也只敢偷笑在心裏的丹心,走至被揍昏的韃靼身邊,拉著他的衣領將他拖去一旁歇著。

  東翁自櫃檯底下翻出兩本簿子,將其中一本遞至他們的面前,並在上頭擺了一支筆。

  “麻煩兩位,請在這簽上各自的大名。”他可不想寫錯名,也跟著白挨兩拳,並在往後給自己找麻煩。

  說時遲,那時快,原本還擱在簿上的那支筆,即遭兩隻手同時拿起,東翁呆愣著眼,看著那支筆就這般被他倆給搶來奪去,過了老半天,那支筆就是遲遲沒法安然下筆落款。

  這對男女,有必要……樣樣都得同對方搶嗎?

  東翁歎了口氣,在他們搶得更凶之時,慢條斯理地再奉上一支筆,以解決這場該由誰先下筆的小紛爭。

  在他倆又是搶著寫完各自的姓名之後,東翁拿回簿子低首一瞧,而後,微微挑高了朗眉。

  美人、君楠?這兩個傢伙,在取名時是不是顛倒搞錯人了?

  “你那表情是什麼意思?”各自一掌拍在案上的一對男女,在他直盯著他倆的姓名猛瞧時,火氣十足地齊聲問向他。

  “沒,沒什麼。”東翁鎮定地搖搖頭,收妥了簿子繼續再問:“兩位祖上的職業是?”

  “將軍!”

  東翁掏掏快被他們吼聾的耳問:“那,兩位的職業也是將軍?”嘖,這兩尊的嗓門怎麼都特大?

  “當然!”

  “是誰說他會報恩的?”東翁歎了口氣,很無奈也很制式地再問。

  “風東千里!”

  “好吧。”他點點頭,確認沒有認錯恩人的後代後,在另一本住房簿上以紅筆劃掉一間房,“兩位房客,日後,你們就住六巷天字三號房。”

  “什麼?”極度不滿的兩人,當下暴吼而出,同時也嚇跑了客棧裏所有的客人。

  東翁懶懶地揚眉,“怎麼,有問題?”都還沒住進來就先砸他的生意……依他看,這兩位恩人的後代最好是別認也罷。

  “你要我與這女人同房?”余美人搶先發難,一手指著身旁的女人。

  “為何我要與這傢伙住一塊?”君楠也不落人後,在他話還沒說完之前,也將玉指指向他的鼻尖。

  “因為……”東翁深吸了口氣,再用力瞪向這兩個有房住,居然還敢嫌棄的未來房客,“你們各只有半貫銅錢,所以你們各只有半間房,瞭解?”

  “不成,我要住一間房!”

  “我也是!”

  “那就恕我有恩不報啦,兩位慢走。”再樂意不過的東翁,馬上揮揮手送客。

  “你說什麼?”一左一右,東翁的兩邊衣領,當下遭兩人一同扯了過去,“你敢不報恩?”

  整個人幾乎要被扯過櫃檯的東翁,先是一派從容地拍開他兩人的手,再一手指向他後頭的頂上。

  “不瞞兩位,我這人呢,既不吃軟也不愛吃硬。而這原因也很簡單,兩位若是有空,不妨抬頭看看我身後掛的是什麼。”威脅他?哼,也不去打聽打聽,他這老闆幹啥什麼房客都敢收和什麼生意都敢做?

  他倆登時抬起頭,看向上頭高高掛著的那面皇帝親賜的聖旨。

  “我不管你們是什麼來歷,或有什麼身分背景還是靠山。”東翁在他倆都瞧過那張聖旨後,先是以溫和的口氣向他們說明,接著,他兩眼一瞪,也拉大了嗓同他們比聲音大,“總之,地盤是我的,來到我這,那就得守我的規矩!”

  氣勢頓時減少了大半的兩人,只是無言以對地瞧著那張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間客棧裏的聖旨,並且納悶起眼前這位客棧老闆的底細。

  “哪,現下你們都給我拉長耳朵聽仔細了!”東翁伸出手指指了這個後,同時也指指指另一個,“一貫銅錢,一間房。半貫,那就半間房。不住,拉倒!”開什麼玩笑,就憑半貫銅錢也想占他家一間房?門都沒有!

  壓根就不願與另一人同住在一塊的兩人,皆靜默站在原地不語,還不時以不服輸的目光,狠狠瞟刺向對方。

  “都不願住?”東翁在他們皆不肯讓步時,很大方地直接替他們下決定,“那好,丹心,送客!”最好是都給他滾,如此一來他也可以少報兩樁恩情。

  “慢!”他倆忙不迭地各抬起一掌。

  “嗯?”東翁抬高了下頷,以鼻孔瞪向他們。

  “我住東廂房。”余美人撇撇嘴,心不甘情不願地甩過頭。

  “我住西廂。”不得不委屈自己的君楠,也一臉埋怨地將頭甩向另一邊。

  “成。”東翁爽快地兩掌一拍,立即揚手叫來丹心,“她叫丹心,是這間客棧所有住戶們的管家,日後不管有任何事都可找她。”

  “雨位將軍請隨我──”款款向他倆行了禮後,丹心面帶微笑地對他們說了一半,卻猛然住口,並為保安全地悄悄往後退了兩步。

  東翁備感頭痛地看著眼前像是天生就不對盤的男女,在擺平了居住問題後,接著他倆就將一手按在腰際所佩帶的陌刀上,一副隨時都想砍了對方的模樣。

  “呃,那個……”丹心在他倆都快瞪出火花時,怯怯地打破他倆之間的僵局,“兩位將軍?”不會吧?這兩個都還沒住進去就那麼難伺候,要是住進去了後,那她往後的日子……

  “帶路!”他倆同時轉過頭朝她開吼。

  丹心無奈地頷首,“是……”

  另一道震天價響的音量,又再次轟轟烈烈地自本館裏頭傳來,不但打斷了東翁的回憶,也讓他再次哀悼起另一筆新添的損失。

  打心底同情他的上官如意,一手撐在櫃上,兩眼瞥看向本館的方向。

  “當年在他們住進來時,你曾想過會有今日這種後果嗎?”

  深感後患無窮的東翁,沉痛地撫著隱隱作疼的兩際,“我要能早料到,我打頭一回照面就把他們給踢出去了……”

  那兩個恩人的後代,聽說,他們祖上都是同一營的將軍出身的,所以理所當然的,同樣都繼承家業的他倆,也都任職於軍中且貴為將軍。對於他們的出身和職業,身為客棧的主人,他個人是沒什麼意見啦,只是,都是軍人世家出身的他們,每回吵起架來,可不僅僅是打翻天而已,軍刀和兵箭等等暗器總是四處亂飛完全不顧人命就算了,最倒楣的是,那兩尊破壞力超強的房客,每每只要離開軍營一同回棧湊在一塊,他們就開始在天字三號房裏大打出手外加毀樓拆房子!

  “你確定再這樣下去,你不會虧本虧大了?”撥撥心底的算盤後,上官如意已大致算出那兩個鄰居這兩日所造成的損失大概有多少。

  東翁愈說愈想找張帕子抹淚,“豈只是虧……”全客棧裏除了那個將他坑到無語問蒼天的藺言外,就屬這兩尊房客所花用的造屋費最是坑他的錢!

  “我不懂。”她想不通地皺著眉,“既然他們兩家水火不容,而他倆也都不想成親,那當年他們的雙親為何要替他們指腹為婚?”

  “聽說……”東翁大大歎了口長氣,“當年他們的雙親不但是同袍,同時也是金蘭之交。”

  “啊?”還有這種內幕?

  他有些受不了地搖首,“為了讓兩家親上加親,所以他們兩家才會指腹為婚。可誰曉得,就在他們指腹為婚後,他們兩家居然就因為一樁鳥事而翻了臉,從此互不往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好奇不已的上官如意忙湊至他的身邊再問。

  “一頓飯錢引發的慘案。”光是回想他就覺得實在丟人。

  “……飯錢?”什麼原因都猜想過,壓根就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她,無言地呆了好半晌。

  “對,飯錢。”東翁搔搔發,簡單地向她解釋當年的來龍去脈,“當初他們兩家為了慶祝能夠結為親家,因此一道上了吞月城最好的飯館慶祝,可就在酒足飯飽到了要會帳之時,他們兩家皆搶著要付飯錢,搶著搶著,便搶起面子來了,而在搶完了面子之爭後,兩家也就順道割袍斷義翻臉絕交。以上,事情就是這樣。”

  “……”真的有必要……為了這麼一點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而結這種怨擺這種烏龍嗎?

  “你是不是也覺得那兩家子的人都蠢到家了?”東翁側過臉,以沒藥救的眼神看著她。

  “是滿蠢的……”她僵硬地頷首。

  東翁更是感慨不已,“每個人也這麼認為……”住在吞月城裏的人們,幾乎人人都聽過這件陳年老笑話。

  下一刻,遭兩人同心齊力兩腳踹壞的本館大門,歪歪斜斜地掛在兩旁,自天宇三號房又一路打出來的兩人,在眾人的目光下,兩人手上各持一刀,氣喘吁吁地站在櫃檯前對峙著。

  “一決生死!”余美人揚刀指向她大喝。

  “求之不得!”君楠一刀砍開他的刀,也同意在今日就做個了結。

  在他倆仍站在原地使勁地瞪著彼此之時,東翁邊為自己倒了碗茶,邊適時地問。

  “哪,前面這兩位互瞪得很用力的將軍,麻煩請先告訴我一下,待會我該派人上哪去替你們收屍?”

  “城郊的斷龍山!”他倆想也不想地齊聲答道。

  “瞭解。”東翁不疾不徐地呷了口熱茶,“請兩位慢慢互相殘殺。”

  上官如意愕然地瞧著那兩名鄰居,在一把話撂完後,就爭先恐後地沖出客棧直奔向馬房,各乘了一匹快馬,邊騎邊揚刀互砍地在大街上呼嘯而過。

  “這樣鼓勵他們好嗎?”已經感到有點麻木的她,忍不住回頭看向東翁。

  東翁反而白她一眼,“不鼓勵他們我會更虧好嗎?”最好是他們兩個統統都砍死對方不要再給他回來。

  她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說得也是。”

  “你甭擔心他們。”早已摸透那兩尊房客個性的東翁,徐徐再道出一件她所不知的事,“反正他們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把對方打個半死,再拖著對方去找十四巷的藺言報到。”

其實當年在一開始時,他們並沒有砍得像今日那麼狠,以往有時君楠會放水,有時令美人也會放水,可到後來,被打得半死的他們,漸漸覺得放水的下場並不是很好,也因此就對對方愈來愈不放水。拜他倆所賜,替住戶看診簡直就像在收黑錢的藺言,常常可向他們兩人收取高價的治傷費用。

  上官如意愣愣地問:“他們……從不覺得這很矛盾嗎?”這兩人有沒有搞錯,既然都想殺死對方,那他們幹啥還要救對方?

  經過多年的教訓後,相形之下,東翁就顯得很能夠接受事實。

  “他們那兩家子,都可以從上一代矛盾到這一代了,因此他倆之間對他人來說相當矛盾的事,對他們來說,那一點都不矛盾。”他才懶得管別人的家事,他只希望,那兩尊破壞力超強的房客,能走一個是一個,能搬一雙會更好,省得他三不五時就得花上一大筆修繕房屋的費用。

  準備吩咐廚房做晚膳,事先在本館內點名過一回,卻怎麼算都漏算了兩名房客的丹心,在本館裏找不到那兩個剛回棧的將軍後,一路找至客棧裏頭。

  “東翁,三號房的兩位將軍呢?”不是才剛回來又拆了一棟樓而已嗎?

  東翁一手指向外頭,“他們一塊出門去了。”

  “又一塊出門?”丹心聽了,兩肩當場很無力地垮下來。“他們這回又上哪去殺個你死我活了?”就知道每回只要這兩位房客同時回棧,她的工作量鐵定會增加一大堆。

  “斷龍山。”

  “又是斷龍山?”她氣得很想跳腳,“都幾年了,他們就不能換個地點嗎?”每每要決鬥都給她挑那種偏遠的地方,他們究竟知不知道,每回要叫他們回家吃個晚飯,她就得大花工夫跑得老遠才找得到人?

  東翁瞥了瞥聽完地點就打算出門找人的丹心,在她準備出門時,忽地叫住她,“丹心。”

  “何事?”

  虛偽到不行的善良笑意,大大地在東翁的臉上漾開來。

  “這回在那兩尊回來後,今晚他們若是再毀我家一間房、一扇窗,或是天字三號房的樓又被他們給拆了,相信我,我絕對會剝了你這管家的皮來抵。”

  上官如意對她寄上無比同情的目光,“你好好保重。”

  “……”

  兩匹遭人棄置在斷龍山頂上的馬兒,在丹心趕到時,正優閑地在山頂上吃著青草,而它們各自的主人,則出乎丹心的預料並不在山頂上,有的,只是某種耳熟的刀鋒交擊的聲響,淡淡回繞在群山之間。

  “余將軍?”丹心一雙水目四下張望,“樂將軍?”咦,怎麼半個人影也沒?明明就有聽到聲音呀。

  站在山崖上尋找了一會卻始終找不到人,走至崖邊後,丹心就著刀聲作響之處往下一看,這才發現,那兩個老愛跑來此地決鬥的男女,此刻兩人皆以一手攀著同一條藤蔓掛在山崖中,而另一手,則是持刀朝對方猛砍。

  “兩位將軍,你們……還在忙啊?”都快掉下深不見底的山崖了,虧得他們還有那個閒情逸致繼贖開打。

  “識相的就閃邊去!”手中砍人舉動完全沒停下的兩人,邊砍邊有志一同地吼向她。

  “那個,雖然我是很不想打擾你們,但……”她蹲在崖邊,一手指著腳邊那條被岩石磨損得相當嚴重的藤蔓,“你們可能沒有注意到,你們手中所握著的這條藤蔓,似乎就快斷了。”

  “什麼?”刀來刀往的兩人,當下止住動作,一同抬首看向上頭。

  “兩位將軍,今晚你們可要回棧用飯?”她微微朝他們一笑,專程跑來這的她,就只是為了要問這句話。

  這個當管家的……她也不看看現下是什麼狀況,在這節骨眼上,她居然還有心情問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快把我們拉上去!”意識到自身岌岌可危的處境後,他倆忙不迭地朝崖上的她大吼。

  “拉上來後呢?”她一手撫著下頷邊思考邊問,“你們要回棧再打嗎?”

  “那當然!”今日他們非得分出個高下不可。

  丹心點點頭,繼續推測,“那今晚也還會再失手拆了房子囉?”

  “少廢話,快拉我們上去!”眼看手中的藤蔓就快斷了,不敢再輕舉妄動的兩人,巴不得上頭救星能快些動手救救他們的小命。

  “嗯……”蹲在崖邊不動的丹心,瞧了那條藤蔓一會後,她忽然憶起方才在出門前時,東翁是怎麼同她交代的。

  嘖,真是的……為何每回只要有房客找碴搗蛋,頭一個倒楣的,總是她?

  明明就是東翁自個兒收的房客一個比一個怪,也一個比一個愛找她的麻煩,偏偏每回得去看東翁冷臉加被威脅的,都是她這個無辜到極點,還要看人臉色的任勞任怨小管家。

  暗自在心中抱怨了一會,在下頭的兩人已等得不耐煩,再度一聲接一聲地朝她開吼後,她默默作出難得不為房客著想的決定。

  他們兩人,還是暫時別上來好了。

  下定決心的她,二話不說地自鞋裏抽出一柄小刀,在下頭的那對男女注視的目光下,開始努力地割起那條救命的藤蔓。

  “丹心,你在做什麼?”眼睜睜看著她見死不救的兩人,額上爭先恐後地冒出冷汗。

  她愈割愈使勁,“犧牲大我成全小我。”要是今晚他們又回三號房打得天翻地覆,她相信東翁那只笑面虎,可不會只是口頭上說說而已。

  “別割……”君楠忙不迭地想阻止她,“不要鬧了,千萬割呀!”

  “丹心,這真的會出人命,你快別再割了!”朝底下看了看,赫然發現下頭深不見底,余美人也急著叫她別下毒手。

  “你倆就下去冷靜個一晚吧。”她淡淡地說著,然後一鼓作氣割斷那條藤蔓。

  “哇啊──”一高一低的慘叫聲,隨著他倆的急速墜落,一路由山崖的中間延續到崖底去。

  總算擺平了這兩名難纏的房客後,丹心收妥小刀站起身,在山崖上心情甚佳地欣賞了染紅西方天際色彩斑斕的晚霞好一會後,再背過身子,若無其事地走下山。



雅典娜 於 2015-05-25 08:35:03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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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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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谷幽壑中,一輪明月靜映在寒潭之上,萬籟俱寂,谷底就連半點草木蟲唧之聲也無。

  自山崖摔落穀底的兩人,極為走運的,在穀底等著他們的並不是石地或是茂林,而是一座深不見底的寒潭,只是,雖然時值盛夏,冰涼的湖水還是讓爬上岸的他們冷到骨子裏,在他們慶倖沒因此丟了小命或是斷手斷腳之餘,貼附在他們身上的濕冷衣裳,和穀底陰涼的氣溫,也直令他們頻頻打顫。

  “喂,你找著出路了沒?”渾身濕透的余美人,在谷底的左方搜索了好一會,卻始終沒找到離開這兒的出路時,遠看著站在寒潭對岸的君楠。

  “沒,你呢?”也同樣一無所獲的君楠,沿著潭邊走回原先他們掉下來的山崖底處。

  “這邊也沒有。”踩著仍汲著水的鞋,一路走回原處後,余美人頭痛地瞧著上方筆直矗立的高聳山崖。

  “這下怎辦?”君楠歎口氣,兩手不斷搓著兩臂,就著明亮的月色四下尋找著可以避寒之地。

  “上去。”壓根就不想留在這鬼地方的余美人,抬起一手朝上方指了指。

  她賞了他一記白眼,“憑你我的輕功,要攀上這座山崖是成,但天色太暗,難保咱們不會失足又掉下來。”根本就不知這崖有多高,也不知崖中有些什麼,要是一個不小心再掉下來,若是沒像方才一樣正巧摔進潭裏……她可不認為他們能有第二回的好運。

  “我偏要試試。”在天頂的雲兒散盡,月光照亮了上頭的山崖時,余美人決定賭上一賭。

  “我不攔你。”才不想陪他一塊去搏命的君楠,轉過身子,任他使出輕功往上攀躍,她則是繼續在穀底尋找可過夜之處。

  挨冷在穀底找了好一陣後,終於在偏僻的一處找到個天然卻不大的山洞,君楠才躲進裏頭避避穀底的冷風之時,洞外即傳來一聲某人掉落潭中的巨響,滂沱濺起的水花,在月下形成了一道壯觀的水柱。

  一腳不小心踩空又掉回原處的余美人,緩緩自潭中冒出頭來,冷得遍身發抖地朝君楠所坐之處爬上岸。

  “如何?”君楠好整以暇地盯著再次濕了一身的他,“你還要再試嗎?”

  “等天明後再試!”他用去一身的水花,不情不願地走向洞口。

  “慢。”她不疾不徐地以一腳擋住洞口,“你進來做什麼?”

  “睡覺。”他一腳跨過她,走進洞內後,立即動手脫掉濕透的上半身衣裳。

  “這兒是我先發現的,你要睡就滾去外頭睡。”她板著一張臉,一點也不歡迎有個半裸的男人與她同處一洞。

  余美人瞥瞪她一眼,用力絞幹手中濕淋淋的衣裳。

  “你還嫌打得不夠過癮是不?”這個小氣的女人,都落難至此了,同舟共濟一下是會讓她少了點皮毛不成?

  “我是很樂意奉陪。”她不服輸地站起身,與他眼對眼地互瞪起來。

  清冷灑進洞內的月光,照亮了兩人之餘,亦照亮了余美人那還帶著水珠的光滑胸膛,瞪他瞪著,不小心瞪到他胸口的君楠,忽地頓了頓,有些不情願地撇過芳頰。

  “怎麼,你沒見過男人的身子?”余美人刻意咧著笑,一手撐在洞內壁上傾身向她,嘲弄地問。

  她懶懶回他一眼,“男人光著身子的模樣我見得可多了,豈會少你這一個?”在軍中那麼多年,她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叫那些欠缺訓練的男人,脫了上衫在烈日正當頭時分在場上出操訓練。

  上一刻猶在余美人面上的笑意,在她一把話說完之時,即不由自主地僵在他的面上。

  “你看別的男人?”身為他的未婚妻,她居然敢把眼睛往別的男人身上瞄?

  她反而覺得他莫名其妙,“我待的是軍營,不看男人我看什麼?”他以為她喜歡看啊?她是被迫不得不看!

  “你有未婚夫了。”連摔了兩回下來後,心情原本就已相當不善的他,找她出氣般兇狠地瞪向她。

  “口頭上的。”君楠冷冷哼了哼,被他瞪了那多年,也不怕他那雙眼再多用力瞪她幾回。

  愈想愈覺得火大,也覺得滿腹的悶氣無處可泄,才打算將她拖出洞外再打一場的他,不意就著月光,見著身著一身濕衣的她,整個人冷得不斷發抖,那張月下蒼白的面容,原本嫣紅的唇瓣,也顯得有些青紫。

  “脫掉!”他煩躁地一把抓著發,不給回絕餘地的對這個想把自己凍死的女人下令。

  “什麼?”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衣裳。”余美人一手指向她的身子,“都濕透了,也不瞧瞧你抖成什麼樣。”

  她想也不想地就回絕,“不脫。”她凍她的,關他何事?就算他愛脫得一絲不掛那是他家的事,她才不想免費讓他飽覽春光。

  他一把扯過她的衣領,“你想得風寒讓我日後勝之不武不成?”

  “我得不得風寒無關緊要,而你也從沒勝過我,最重要的一點是,我一點也不想讓個外人瞧見我的身子!”君楠飛快地拍掉他的手,順道再以一掌將他推得更遠。

  “你說什麼?”被她一掌打出火氣的他,心火四起地眯細了眼,“我是外人?”

  “我可沒嫁過你不是嗎?”她將衣領攏得更緊,沒料到因濕冷的衣裳,使得身子更是抖顫得厲害。

  “給我脫!”卯起來火大的余美人,一骨碌沖向她,兩手一探,捉住她的衣領後就想脫去她的上衫,沒料到他會來硬的君楠,隨即一拳轟向他的面頰,再一腳踹向他的腹部。

  “滾開!”在他死拉著她的衣領不放時,也被他惹出脾氣的君楠,更是拳拳到肉的朝他開打。

  “你這女人夠了沒有?”好心好意不要她挨冷,卻被她七手八腳痛揍一頓。余美人乾脆捉住她造反的一雙手,抬高它們使勁壓在壁上,再用兩腳壓住她的兩腿不讓她亂動。

  一來一往的掙扎間,他光裸的胸膛,曾不意貼在她那被扯掉一半衣裳的香肩上,在她用額際用力撞向他的額際,他卻偏頭閃過時,他的唇也不小心擦著了她的,就在他們扭打成一團許久後,他倆突然都止住了動作。

  她瞪大了眼瞧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眸,而他則是愣愣地回望著她,並感覺到四片唇瓣相觸所帶來的溫暖。

  交織在他們彼此間暖融融的氣息,在他們四唇相接不知過了多久後,總算是讓他們速速回過神,余美人分開他倆的唇,才想說些什麼,就見君楠挑高了黛眉,不以為然的問。

  “你就是靠這招,將萬花樓裏的紅袖招們給拐帶上床的?”聽藏龍營的副官說,他們營裏的余大將軍,每回只要光顧萬花樓,裏頭的姑娘們便個個爭先恐後地找上他。

  聽著她似酸似貶的話,他頓時將眉一擰,刻意又用整個身子貼緊她。

  “怎麼,你嫉妒她們?”

  “不,我是嫌棄她們太不懂得挑食了。”她再刻意明諷,“光只是如此,這也好跳上你的床?”她不要的男人,別人卻搶著要?還以為他有什麼過人之處呢。

  光只是……如此?這女人究竟是將他看扁至什麼程度?

  哼,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

  從沒被女人侮辱過,額上青筋直冒的余美人,猛然低首再貼上她的唇瓣,而這一回,可不是像方才那般只是輕觸而已,絲毫不憐香惜玉的他,狠狠將她吻過一回不說,還趁著她尚未反應過來時,啃咬起她裸露的纖頸和香肩。

  “閣下可還有任何指教?”他喘息地邊問邊輕咬著她的耳垂。

  “你最大的本事就只這樣?”怎麼也不願拉下臉,任他得意洋洋的君楠,用力在他肩上咬了一記後,再以看輕他的目光瞥向他。

  “我就讓你把那句話收回去!”被氣昏頭的他,下一刻也豁出去了,三兩下就將她身上的濕衣給脫去。

  “你想得美!”同樣也不肯服輸的她,一手拉著他的長髮想扯開他時,冷不防地,一雙唇,遭更火熱的另一雙唇狠狠堵住。

  接下來的情況,以及日後他倆所造成的嚴重後果……

  那絕對不是此刻的他們所能預料得到的。

  “都沒死?”

  次日在客棧打烊時分,忙碌了一整日的東翁,趁著韃靼與店內的小二們正在整理客棧,總算是能夠騰出時間來整理今日帳簿之時,自本館裏走出來的丹心,帶著一臉納悶的神情,在向他報告完那兩位大難不死,還衣衫不整的房客皆已回府後,東翁似乎是不太滿意這個結果。

  “很遺憾,兩位將軍皆安然無恙。”深有同感的丹心朝他點點頭,也覺得那兩位房客的命實在是有夠硬,居然從那麼高的崖處摔下也摔不死他們。

  東翁絲毫不掩臉上的惋惜,“嘖。”早知如此,他就該叫丹心那時順道再扔兩顆大石下去,好讓那兩個永遠都不要再給他上來。

  “東翁,這是天字三號房他們毀樓拆屋的修繕費用。”她在袖中摸索一陣,而後按例奉上一張每月都得找東翁請款的清單。

  盯著那張依舊昂貴無比的損失清單,東翁在一一比對過上頭樓房遭毀的日期後,有些狐疑地繞高了兩眉。

  “他們回來後沒再拆屋?”怪哉,怎會沒有今日的?

  丹心就是為了這一點而感到不解。

  “並沒有。”她一手托著腮細細回想,“今兒個兩位將軍回房時,感覺上……似乎都怪怪的。”這可能是打從他們進棧以來,唯一一回兩人湊在一塊,而沒有大打出手的一日。

  “怪?”隱隱嗅出端倪的東翁忙追問:“哪怪?”

  “我也說不上來,只是……他們似乎都有心想避開對方。”每回見著他們倆,哪回不是吵成一團或是打成一片的?可怪的是,今日他倆回來時,不吵也不打,面上神情還像是帶了點不知名的心虛。

  “嗯……”東翁攬緊眉心想了想,已推測出了個大概,“那他倆今日做了些什麼?”難道這會是這間客棧的苦日已盡甘日將至的前兆?

  丹心不解地搖首,“各自把自個兒關在廂房裏,都不願見對方,也不想見人,就連午晚膳也都沒用。”

  都不願見對方?還避開?這哪可能是那兩位房客會有的行徑?他們正常的行徑應當是,只要逮著了機會見著對方,就處心積慮明算或暗算掉彼此,哪會像今日這般互避不見面?

  “現下他倆呢?都睡下了?”唇邊隱隱帶笑的他,以樂見其成的口氣再問。

  “不,兩位將軍皆已返營處理軍務。”雖然他倆常在各自的將軍府過夜,但她倒還滿少見這兩人會在回棧後,又特意返回軍營裏過夜。

  東翁以指搓了搓下巴,“丹心,這陣子好好盯緊他們。”看來,他先前的猜想應當是正確無誤,接下來他可以好好期待了。

  “是……”盯什麼?

  已經關上客棧大門打烊後,韃靼在丹心又步回本館裏時,湊至櫃檯前盯著那個笑得一臉不懷好意的客棧主人。

  “東翁,你又在打什麼主意?”難得在丹心向他請款害他大失血之後,他還能樂成這副德行。

  他話中有話地說著,“主意是沒打,不過,倘若我沒料錯的話……”

  “怎樣?”

  “咱們可以開始等著看戲了。”也許再過不久,他就可以不必再支付天字三號房所造成的龐大開銷了。

  兩個月後

  “姓餘的,你給我滾出來!”

  刻意接連兩個月不回有間客棧,也刻意回避另一名與她同住在一間屋簷下的男人,好不容易才又回棧,君楠兩腳才踏進天字三號房,即怒氣衝衝地朝東廂房大吼。

  “你這女人又想找打不成?”正在裏頭看兵書的余美人,在聽見她的吼聲後,擱下手中的兵書,懶懶的倚在門邊問。

  她氣不過地指著他的鼻尖,“你居然挖了我的手下?”

  他想了想,半晌,明知她鐵定會因此事算帳的他,還刻意裝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噢,原來是那事啊。”

  “給我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她辛辛苦苦培育出來的手下大將,居然事先也沒有通報她一聲,一聲不響地就辦妥了退營,改投被她視為死對頭的鄰營。

  “我能說什麼?此乃良禽擇木而棲。”余美人先是無辜地擺擺手,再冷笑地揚起嘴角,“說得更白點,就是你這女人太沒本事了,不然你怎會連個人都留不住?”

  原本氣呼呼的君楠,在瞥見他唇邊得意且痛快的笑意後,她忽地頓了頓,壓下先前所有的火氣,以不屑的目光瞄向他。

  “原來男人挾怨報復的嘴臉,就是這副德行?”她承認,她是心眼小、又愛記仇、更會以牙還牙,而這個她再認識不過的男人,則和她是半斤八兩。

  “姓樂的……”腹中火氣遭她點燃的余美人,邊跨出房門邊朝她挽起了兩袖。

  她更是問得酸溜溜,“你之所以會搶我的人,是因三年前我搶了你的戰功,還是因半年前你手底下一小隊的人棄你的藏龍營,改而投效我的臥虎營?”

  “你說什麼?”額上青筋隱隱浮動的他,當下就拔出腰際的佩刀。

  “事實。”她也不客氣地拔刀以對,並在他靠得更近時,首先砍下第一刀。

  “兩位將軍,我送晚膳來──”兩手各端著一隻託盤的丹心,才剛走進天字三號房,到嘴的話,即因眼前打得正激烈的男女而全收回口裏。

  刀來刀往,毫不客氣,也互不相讓,可也因此遲遲分不出個勝負來,這讓枯站在門口等了好一會的丹心忍不住歎口氣。

  “晚膳我就擱這,請兩位慢慢打。”她輕輕將兩隻託盤擺在門邊,再關上大門讓他們繼續打個痛快。

  一刀削去了余美人一綹發後,君楠才想追上去再砍下另一刀時,突然間,一陣來得措手不及的暈眩感,令她昏了昏,忙不迭地以刀插向地面藉此撐住身子。

  “喂,你怎了?”打到一半卻突然停下,這讓本想還以顏色的余美人也不得不跟著住手。

  沒空回答他的君楠,只是緊閉著雙眼,不住地喘氣,希望能夠挺過這一波的暈眩和不適感。

  “你病了?”眼看她面色蒼白直冒冷汗,余美人皺眉地收回佩刀走向她。

  “用不著你來操心……”她用力撐著刀子想站起身,卻站不穩地晃了晃,眼明手快的余美人忙一掌撐住她的背後。

  “誰會為你操心?你少自作多情!”他在她想撥掉身後的手時,直接在她耳邊吼上一頓,順道將她的佩刀收回刀鞘裏,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她用力想甩開他的手,“你做什麼?”

  “走,去十四巷。”他硬是扯緊她的手腕,強行拖著她往外頭走,“我可不想在日後被他人說我勝的是個有病在身的女人。”

  “不需要!”才不領情的她一掌襲向他的胸坎,登時讓他額上的青筋更是浮冒了好幾條。

  “你少給我囉唆!”毛火地朝她大嚷一聲後,在她又一拳揍上他的面頰時,他索性扣住她的兩手,使勁地將她往巷子裏拖。

  忙碌了一整日,用過晚膳後即早早就寢的藺言,在自家地字十號房的大門猛然遭人踹開時,立即明白會在夜裏找上她,又來擾她安眠的會是哪號房客。

  “放手!”遭人一路拖來此地的君楠,在他怎麼也不肯放開手時,起腳踹向他的腿骨。

  “別再踢了!”來這路上不知已挨了她幾腳的余美人,容忍程度已快至極限,“你這女人夠了沒有?”

  在他倆又打又吼之時,已著好衣裳來到廳中的藺言,冷冷地瞪著又踹壞她家大門的兩人。

  “我家門上有門環。”全因這兩個傢伙,明天她又要差丹心來築門了。

  強拉著君楠來到地字十號房的余美人,悻悻然地開口。

  “她病了。”

  “一百兩。”已經很習慣做他倆生意的藺言,也不多過問些什麼,只是照例朝他們攤出一掌。

  “我才不會付錢!”君楠說著說著就準備掉頭走人。

  “我付!”余美人一把拉回她並按至椅裏坐下後,再掏出一張銀票擺在桌上,“你,快瞧瞧她究竟是得了什麼病。”

  將桌上的銀票收妥,藺言伸手拉來君楠的腕間診了診脈象,許久過後,她微微挑高了黛眉,再低聲問了君楠幾句。

  “如何?”余美人不耐地瞪著像是在數算著什麼的藺言,“她究竟是怎了?”

  “她沒病。”藺言放開君楠的腕間,先向他們說句好消息。

  “哼,我就知道。”登時余美人鄙視的睨向君楠,“打不過就說一聲,裝病?”認識她這麼多年,她的身子健壯不健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趕在他們又要吵起來前,狀似若無其事的藺言,只是淡淡地再添了一句壞消息。

  “她只是有孕。”

  宛若晴天霹靂的消息,當下將一對男女轟得腦際一片空白,也讓備感震驚的他倆面色蒼白似鬼。看著他們大受打擊的模樣,藺言忽然覺得,這回又在半夜被他們挖起來,實在是再值得不過。

  呆怔在原地半晌,余美人語帶著抖音,難以置信地問。

  “有……有孕?”怎麼會……

  “你會不會是診錯了?”壓根就不願接受這事實的君楠,忙不迭地要她再診過一回。

  “我若診錯,你們可來拆我招牌。”心情變得愉悅無比的藺言,在寫完了藥單後,將單子擱在桌面上,“照這方子抓藥,她得先安胎一段時日。還有,這幾個月她得多注意點身子,千萬別再大打出手動了胎氣。”

  剛逛過地獄十八層兩回,還沒法回魂的兩人,只是愣愣地瞧著君楠那尚未隆起,外表看起來也完全沒有異樣的肚皮,壓根沒聽見藺言在他們耳邊說了些什麼。

  “你們究竟有沒有在聽?”藺言在呆滯不動的他倆面前揮揮手,在他們還是沒有反應時,她轉首揚聲朝房裏一喚,“左剛!”

  “什麼事?”對她唯命是從的左剛,很快地即兩手顫抖地捧著一盞油燈出現在她身後。

  她朝前指了指,“把那兩個呆子攆出去。”

  “好。”

  遭左剛一手拖著一個,飛快地拖回天字三號房後,仍是滿面震驚的一對男女,在門裏枯站了許久後,他倆緩緩將視線移至對方的身上。

  一次!只有一次!

  哪有一次就懷上的?

  老天是嫌他們看對方還看不夠順眼,所以才刻意要如此折騰他們嗎?早知如此,那時他們就不會為了賭口氣和爭什麼面子,而做出那回事來了。只是他們萬萬沒想到,不過是一時的錯誤,竟就這麼不小心地弄出了條人命來。

  這下該怎麼辦?

  “兩位將軍,你們還不歇息呀?”已經打點完所有住戶的大小事務,準備回房歇息的丹心,在路過三號房的門口,見著他倆都杵站在門內不動時,好奇地走上前問上一問。

  “丹心,盟主回棧了嗎?”過了很久後,余美人慢條斯理地將懷恨的目光瞥向她。

  “將軍找盟主大人有事?”咦,怎麼突然有股殺意?

  他扳扳兩掌,“我想砍人。”他居然要當爹了?而他孩子的娘,竟是今晚早些時刻和他互砍的女人。

  “盟主大人還在外頭流浪沒回棧。”丹心將頭搖得飛快,才往後退了兩步,即撞上不知何時已來到她後頭的君楠。

  “丹心,韃靼在嗎?”她冷聲地問,緊握著雙拳想掩飾此刻內心的激動。

  “將軍又想揍他?”在那雙充滿火氣的目光下,丹心不禁抖了抖。

  “我要消消心火。”日後她竟要生姓余的孩子?別說是接受,她就連想也都不曾想過。

  “韃靼也奉東翁之命離棧去辦事了……”丹心仍是害怕地對她搖首。

  他倆互看了對方一眼,接著,便有志一同地齊將箭靶指向她。

  “兩位將軍,你們……”在他們一塊逼上來前,丹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能不能稍微冷靜一下?”不會吧,怎麼倒楣的又是她?

  余美人恨得咬牙切齒,“都是你……”說來說去,始作俑者,全都是這個多事的小管家!

  “呃……我做了什麼?”不明所以,又反駁不得,在他們的兩面夾殺下,丹心還是不知自己究竟肇了什麼禍事。

  君楠也一臉想掐死她的模樣,“都怪你,若不是你那日割斷那條藤蔓……”都是她害他們掉下山崖,否則他們怎會落到今日這個田地?

  “你們……”愈瞧愈不對勁,丹心忍不住開始發抖,“你們不會對我這個柔弱的小管家動手吧?”看樣子,恐怕是不太可能。

  把這事歸咎在丹心頭上的兩人,默契十足地同時朝她伸出兩掌,洩憤似地四隻手齊往她的脖子上掐。

  “等……等一下……”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丹心忙掙扎著。

  下一刻,她的頸間忽然一松,而那對像是想拆了她吞食入腹的男女,也已不在她的面前,她一手撫著頸間,意外地瞧著眼前的藺言,竟會趕在最後一刻出手救她。

  “你們忘了拿藥單。”特地拿藥單來此的藺言,面色十分不善地盯著這對完全把她的話當耳邊風的男女。

  “藺姑娘……”像是見到救星般,丹心忙不迭地躲到武功高強,卻深藏不露的藺言身後去避這場不知名的風暴。

  藺言在他們仍是心火不減,各自抽出腰間的陌刀後,她微眯細了眼,動作快速地一揚袖,只在眨眼瞬間就以兩枚銀針打落他們手中的兇器,再面色嚴厲地瞪著這對冤家。

  “我說過,她要安胎。”都不為肚裏的孩子著想,還想在這節骨眼上繼續大動手腳?萬一傷了孩子或是沒了孩子怎麼辦?

  “什麼?”躲在後頭的丹心,登時被安胎那兩字給嚇得魂不附體。

  站在對面的一對男女,此刻的面色,遠遠比丹心的還要來得難看加鐵青,一手拖著丹心打算離開這裏的藺言,臨走前,不忘回頭再警告性地瞪他們一眼。

  “你們倆,給我節制點!”

  “有孕?”

  同樣也沒料到這種事會發生在他倆身上的東翁,在一早丹心跑來向他報告這不知算好還是算壞的消息時,也被嚇得一愣一愣的。

  “對……”虎口逃生一回後,丹心至今還不敢再踏進天字三號房。

  “三號房的……他們有什麼反應?”總覺得這事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東翁,在簡短地發愣完後,似笑非笑地以手搓著下頷。

  “我想,他們此刻應當還是在掙扎吧。”一手造成這事的丹心,始終覺得滿心虛的,“畢竟,這事對他們來說可算是不小的打擊。”他們都打了多少年,多年來也一直放話要幹掉對方,結果卻突然冒出了個孩子?

  東翁受不了地朝天翻了個大白眼,“真是的,他們以為他們能掙扎多久?”算算日子,尚在腹裏的那個孩子,可沒時間讓他們掙扎或是拖下去。

  丹心怯怯地搖首,“我不知道,我沒膽去問……”

  一手撐著下巴想了一會後,東翁決定在想法子解決這事前,還是先確定一下比較妥當。

  “十四巷的肯定沒診錯?”以那兩人的脾氣來看,他們就連湊在一塊就已是件不可能的事,更別說是有孩子了。

  “藺姑娘是不可能誤診的。”十分相信藺言的丹心忙替她的招牌掛保證,“藺姑娘還說,樂將軍得安胎。”

  “安胎?”東翁冷冷輕哼,“三號房的那兩個願不願把孩子生下來,那還是一回事咧。”

  “那……”

  他朝她彈彈指,“這樣吧,你去找一號房的來收拾善後。”總不能讓他家的兩名房客真捅出樓子來吧?既然那兩人還在掙扎,那身為客棧主人的他就幫他們下定決心。

  “找一號房的?”丹心怎麼也想不通,“這事侯爺他們能做什麼?”

  “眼下能夠收拾三號房的,也只有步青雲和上官如意這兩人了。”東翁乾脆說得更清楚,“記得,把三號房的事對他倆交代得清楚點,那這事他們肯定就會速速解決。”

  “你肯定?”

  “不然呢?你還有別的人選嗎?”

  “我這就去辦。”一手鑄下大錯的丹心,認分地轉過身走進本館。

  “好啦,你也該回魂了。”東翁一掌拍向從聽到消息起,就一直張大了嘴不知該有何反應的韃靼。

  “東翁,你先前說的有戲看……”韃靼一手撫著腦袋,還是一臉愕然樣,“指的就是這個?”

  他一臉期待,“沒錯。”在三號房的把孩子生下來前,他想,他們最少還有好幾個月的好戲可以看。

  自被診出懷有身孕的那夜起,一反以往生龍活虎的模樣,身子已不適有兩日的君楠,面色慘白地躺在自個兒的寢房裏,只要稍稍走動或是站久了些,她便頭昏不止,甚至還吐了好幾回。

  就在她難受地在床上翻來覆去,卻始終無法入睡時,一條清涼的帕巾敷上她的額際,同時在一旁的小桌上傳來陣陣藥味。

  “你的氣色很不好。”上官如意朝她搖搖頭,替她拭去滿頭的大汗後,再小心地將她扶起坐好。

  “怎會是你來?丹心呢?”君楠勉強睜開眼,頗意外來這照料她的竟會是這個只見過一回的侯爺夫人。

  “她怕會被你們給砍了,所以沒那個膽來。”上官如意笑了笑,自小桌上端來藥碗,“這是藺言替你開的安胎藥,快趁熱喝了,喝了後你就會舒煙一點。”

  並沒有伸手接過的君楠,一逕盯著淡褐色的藥湯,在藥湯湯麵的反射下,她瞧見了一個憔悴又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自己。

  “你不想喝嗎?”見她遲遲不肯接過藥碗,上官如意只好將它擱回小桌上。

  “我不知道……”打從知道懷有身孕起,這雨日來,她始終都心亂如麻,又急得如鍋上蟻不知該怎麼辦。若是可以,她真想挽回一切,就當這事從沒有發生過,可已既成的事實,又不容得她逃避。

  大抵猜得出她在想些什麼的上官如意,走至一旁的妝台取來發梳,二話不說地替她梳起發,任由她自顧自地繼續沉思。在將她打點好之後,上官如意坐在床畔,一手輕抬起她的臉龐,輕聲地問。

  “你打算怎麼辦?”

  “別問我……”她有些狼狽地別過臉,可上官如意卻將地轉回來。

  “逃得了一時,可逃不了多久。”上宮如意一手指向她的小腹,很現實地提醒她,“你要知道,再過不久,你的肚皮就會大起來了喔。”

  早已是心煩意亂的君楠,低首看了看尚未隆起的小腹,心底也很清楚,這個肚皮遲早會瞞不住任何事,而這事若不早早有個定論,或是想個法子去解決它的話,那麼日後不但會變得更加棘手,還可能會鬧成無可收拾的地步。

  上官如意偏首看向她,“你還是不想嫁余將軍?”

  她仍是老話一句,“不想。”別說是嫁他了,就連現在該怎麼去面對那個藍田種玉者,她都不知道。

  “那孩子怎麼辦?”上官如意先是輕輕歎口氣,再以一句話直接打進她的死穴。

  模糊了視線的淚光,霎時漫上了她的眼眶,從不曾覺得如此軟弱和無助的她,兩手緊緊絞握著錦被,像是這樣就能抵抗得了什麼般。上官如意看了,有些不忍地以帕拭去她的淚,再軟言軟語地勸著。

  “孩子是無辜的。無論你們兩家上一輩有何糾葛,我覺得,這本就不應該由你和余將軍來承擔,更不該由你腹裏的孩子來承擔。”替她拭完了淚水後,上官如意拍拍她的面頰要她振作點,“你曾對我說過,你不恨余將軍,而他也不討厭你,加上你們本就是未婚夫妻,你倆何不就順水推舟,認了這樁婚事,也給孩子一個交代?”

  “我說過我不想嫁他。”

  “那你要在孩子生下來後獨自扶養孩子,讓孩子沒個親爹?”她不以為然地搖首,“我不認為在這世道下,容得下你這未婚又產子的女人,更別說你還是個將軍,這事若傳了出去,日後你還要不要做人?”

  老早就想過這點的君楠,聽了,心頭更是狠狠一墜,她緊閉著眼,試著想要抵抗日後可能會發生在她身上的困境,半晌,語帶顫抖的她,猶豫不定地問。

  “若我……若我不留下孩子呢?”

  “你狠得下心?”換上一臉愁容的上官如意,刻意以難過的眼神看向她。

  接觸到那似在責備她的目光,君楠哽著嗓子,好半天都說不出話,只是任由豆大的淚珠滑落面頰。

  “你做不到對不對?”上官如意攬過她的肩頭,安撫地拍拍她的手。

  她不得不承認,“我做不到……”就算她再怎麼不願承認,但腹中的小小骨血,的確是無辜的,她沒有任何權利去剝奪那尚未出生的生命。

  “還是先喝藥吧,無論如何,都得為你腹裏的孩子想想。”上官如意微微一笑,端來藥碗一匙一匙地喂她喝,“眼下煩惱的人不只你一人,你就讓另一個人去替你更煩惱吧。”

  “姓餘的……他有什麼打算?”喝了幾口藥的她,很猶豫地問。

  “我不知道。”上官如意心情很好地聳聳肩,“但我想,步青雲應當會很快就讓他作出決定。”今晚負責來解決這回事的,可不只她一人。

  她的心情很好,步青雲和另一個男人的則不。

  被迫放下手邊的公事,看自家鄰居跑來他書房裏喝酒的步青雲,在余美人一連灌完三壺酒之後,再也受不了余美人一副自暴自棄樣的他,終於也忍不住發作了。

  “你究竟還要喝多久?”搞什麼鬼呀。他們的交情又沒那麼好,沒事幹啥往他這兒跑?他又沒答應丹心他要幫什麼忙。

  “怎麼,你趕我?”余美人斜睨他一眼,在喝光了手中的這壺酒後,又取來一壺。

  步青雲心情惡劣地兩手環著胸,“本侯是很想叫你滾回天字三號房沒錯。”想要買醉不會回三號房喝呀?他這又不是避風港。

  “我不想回去。”一想到自己的房內有個變得病懨懨的君楠,余美人又是急飲好幾杯。

  “是不敢回去,還是不敢去面對事實?”生性尖酸刻薄的步青雲,嘲諷地盯著這個敢做不敢當的膽小鬼。

  余美人迅即以一眼殺向他,“我警告你,今晚少惹我。”

  “你還是不是個男人?”步青雲乾脆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酒壺,再一把扯緊他的衣領朝他大喝,“弄大了樂將軍的肚子,卻沒有半點男人該有的擔當?是男人的話,就去負起你該負的責任!”

  他的氣息猛地一窒,撇開步青雲揪著不放的手後,逃避地別過臉。

  “……我不想娶她。”

  “不娶?”步青雲冷冷一笑,“那好,你的軍旅生涯就會到此為止。”既然軟的不成,那大夥就都玩狠一點的吧。

  “什麼?”不知他為何會突然說到那上頭去的余美人,有些狐疑地看向笑得一臉不懷好意的他。

  “身為藏龍營的將軍,弄大了一個姑娘家的肚子,卻還不願負起責任娶她過門?”他邊說邊嘖嘖有聲地搖首,再變臉似的,兩眼往當事人身上狠狠一瞪,“這事遲早會傳至開國大將軍或是陛下的耳裏,日後全天下人也都會知情,到那時,就算你不被開革,你認為,在軍情與民情輿論下,你還有那資格繼續當你的將軍嗎?”

  也不是沒想過這一點的余美人,是有預料到這事若傳了出去,最壞的下場不只是他的前程沒了,就連君楠的,也會一併被毀了。他倆為國效命多少年了?無論是他或她,定都不願為此而失去多年來努力的一切,可是……

  “我從沒想過要娶她為妻……”他將兩手伸進發裏,總覺得自個兒像是陷入個死巷裏,只能拚命打轉卻找不著個出路。

  步青雲不客氣地回他一槍,“她也一樣沒想過你會是她孩子的爹啊!”

  孩子……

  “我問你,你真忍心讓你的親骨血流落在你的家門外?”步青雲一把拉直他的身子,以又快又狠的話語直戳進他的心中。

  光是想到未來君楠挺著個肚子,被拒在她家的家門外,未婚有孕的她又無法再回到軍中,而他倆的孩子,則可能在出世後因沒有他的庇護,在飽受世人異樣的目光下成長……一陣襲上他心頭的痛楚,在他想到他們母子可能會有一個無依無靠的未來時,即讓他怎麼也不願再想像下去。

  “認識你這麼多年,也見你同樂將軍砍了那麼多年,我卻從不曾見你真殺過她。”步青雲邊說邊為他們兩人各倒了一杯酒,“你要殺她或她要殺你,同在一個屋簷下,都是輕而易舉之事,為何你倆從不這麼做?”

  “我與她無仇無怨。”他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而事實,也正是如此。

  步青雲坐在他身旁,一手撐著下頷問:“既是如此,那你告訴我,在孩子都有了的情況下,你究竟還有什麼理由不能娶她過門?”

  盯著步青雲那雙明澈的眼眸,余美人怔了怔,好半晌,他也想不出他究竟有什麼原因不娶他們母子倆一塊過門,並給予他們往後最是需要的保護。

  “我相信你不是那麼蠢的人。”步青雲用力在他背後拍了一記,再同他舉杯更進最後一杯苦酒,“喝完了這杯後你就回去三號房,像個男子漢,去面對樂將軍與她腹裏的孩子。”

雅典娜 於 2008-01-02 07:06: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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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8-01-02 07:10:00
第三章

“你要敢逼我打掉孩子,我會將你碎屍萬段!”

  “你要敢殺了我的孩子,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半晌過後,互撂狠話的一雙男女,在聽清了對方所說的話意後,皆無言以對地看著對方。

  “……”咦?怎麼他們的意思都差不多?

  被選定為談判最佳場合的天字一號房,此刻,除了廳中那對吼完對方接著就啞口無言的男女外,尚有著一號房的兩位主人,以及特意跑來這看戲的東翁。

  “我總覺得……”上官如意頗感無力地看著眼前的怨偶,“他倆怎連說話,也都那麼暴力?”還真是標準的言行一致。

  認識他們多年的東翁,神情自若地再喝口茶。

  “正常的。倘若他們真能像口頭上說得那麼狠,那也不必一打就是二十幾年了。”那兩個房客其實骨子裏都是只紙老虎而已,聽慣就好。

  特意將他們找來這的上官如意,在他倆開始像個悶葫蘆悶不吭聲時,忍不住提醒一下他們來此的重點。

  “兩位,你們的結論是?”她可不是請這對男女來這發呆給他們看的。

  “我要留下孩子。”想了數日,已有身為人母自覺的君楠首先開口,並捍衛性地兩手撫著肚子。

  “我也是。”不願落了個棄他們母子不顧名聲的余美人,也不希望他未來的孩子會因他們這些大人的意氣之爭,因而不能出世或是不能留在他這個爹的身邊。

  上官如意抬起一掌要他們緩緩,“雖然你們都想留下孩子,但,孩子總不能說生就生。”有共識是很好,但問題都還沒解決呢。

  “不然呢?”

  “成親啊。”總算逮著機會的她,很爽快地向他們宣佈,“只要成了親,那孩子也就能正大光明來到這世上了。”

  說到成親二字就備感負荷沉重的兩人,相互看了對方一眼,然後皆一臉為難地轉過頭。

  “咱們就一塊面對現實吧。”看不過眼的東翁也跳出來推他們一把,“哪,姓餘的,你要你的親骨肉冠上別的男人的姓嗎?”

  “休想!”他馬上兇猛地回頭瞪向東翁。

  “那麼,樂將軍,你要你的孩子生下來就沒有爹嗎?”被這個瞪完後,東翁再看向另一個,也準備給她瞪。

  “孩子他也有份,我哪可能那麼便宜那傢伙?”壞事又不只是她一人就做得成的好嗎?

  “很好。”東翁兩掌一拍,“那你們就別再掙扎也別再考慮了,眼下你們就只有成親這條路可選。”

  “余將軍,你想什麼時候去樂將軍府上提親?”打鐵趁熱的上官如意,以期盼的眼神看向余美人。

  豈料君楠馬上出聲反對,“他不能去,因我爹會砍死他。”讓他上門提親?他不要到時人頭被人提回來就很好了。

  “若我雙親知道她要嫁我,他們也會砍了她。”余美人再同意不過地跟著點頭,同時也道出目前他們還有個最難過的家長這一關。

  上官如意並不氣餒,“那你們何不各自去告訴自己的雙親?”既然雙方家長都會砍了對方,那就自個兒去說嘛,也省得會鬧出三條人命來。

  他們兩人還是搖頭給她看,“就算如此,他們還是不會答應的。”她根本就不明白,那四個人有多頑固,和一提到對方就有多麼不可理喻。

  就在他們三人因此而坐困愁城之時,東翁徐徐地提供了個解決方案。

  “依我看,不如就找個人,逼你們雙方家長答應這樁婚事。”

  “開國大將軍?”上官如意一點就通。

  君楠歎了口長氣,隨即否決她的提議,“不成,開國大家軍是個老頑固,同時還是個食古不化的老古板,他絕不可能輕易就讓我們火速成親。”

  “說不定,他反而還會對我倆為何突然想成親起疑。”余美人也覺得這是個下下策,“倘若他知道了其中原由,只怕他會火冒三丈,若是因此而惹惱了他,我們可能都會吃不完兜著走。”

  “這也不無可能……”一下子,廳裏除了那個閑著沒事在蹺腳喝茶的步青雲外,其他四人又再次陷入四方愁城之中。

  “等會兒。”不意瞄到一旁步青雲的閑態後,東翁兩眼登時綻放出希望的光芒,“還有一人,不但有本事能讓你們速速成親,且完全不需經過開國大將軍以及你們雙方家長的同意。”

  “誰?”

  “陛下。”他笑得亂不懷好意一把的,“而能左右陛下之人,本棧恰巧就有那麼一個。”

  說時遲,那時快,在場所有的人,默不作聲地齊轉首看向步青雲。

  步青雲反感地挑高兩眉,“我又得去賣面子?”他幹啥老要替這些鄰居去做些只能利他人,而完全不能利己之事?

  “沒法子,放眼全朝,就屬您千里侯大人的面子最大。”上官如意忙不迭地湊至他的身旁,朝他笑得好諂媚。

  “你的企圖太明顯了。”步青雲怏怏不快地以指彈向嬌妻的眉心。

  她不死心地搖搖他的手,“好啦,你就去賣個面子嘛。”

  “慢,我有三個問題。”步青雲一手推開她,朝廳中的未婚夫妻勾勾指問:“你倆當真要成親?”

  “她懷了我的孩子。”為了未來的一家人著想,余美人已經再認命不過。

  步青雲點點頭,“這麼說,你們成親只是為了給孩子一個名分?”

  “不然還能怎麼辦?”君楠也是不得不將就一下,把身旁的未婚夫升格為正式丈夫。

  他以平淡的口氣再問:“那,日後夫妻間的感情呢?”

  哪壺不開提哪壺……

  千里侯大人此言一出,廳內的氣候倏然凝結成冰,一片靜寂中,被這個問題問倒的眾人,全都變得啞然無言,而步青雲則是一副事不關己地再低首啜口香茗。

  “……再說。”這是他們兩個目前唯一共有的想法。

  “好了好了,事不宜遲。”上官如意趕緊出來打圓場,“咱們都別再拖日子了,你們就快些去準備成親之事吧。”

  偏偏步青雲卻在這時擺出一派踐樣,就是不肯合作。

  “我可沒說我要幫他們。”他根本就不認為,為婚而婚的這兩人,日後能有什麼好下場。

  上官如意隨即回頭警告性地瞟他一眼,“你想讓我又夜夜睡不好嗎?”他要敢不幫忙,她就搬出客棧,讓他一人去獨守空閨。

  大抵知道她會威脅他什麼,不得不改口的步青雲,不情願地臭著一張臉。

  “明日我派韃靼替我送封信進宮就是了。”就知道她會這麼積極參與這件事,背後絕對有著她的目的。

  “你懂得識大體就好。”她滿意地頷首,再轉身送客,“時候不早了,樂將軍也該早點去歇息了,若是累壞了身子那可不好。”

  東翁在君楠朝上官如意微微頷首致謝後,忙上前替人傳話。

  “樂將軍,藺言有話要我轉告你一聲。”

  “什麼話?”

  “你的身子在有孕後已大不如前,請你在她安完胎前,好生照料著自個兒點,最好是能歇著就歇著,別再逞強去做些危害母子的舉動。”那個藺言已嚴正地撂過警告了,下回她要是再瞧見他倆動手動腳的,那就不要怪她發狠,到時兩個一塊修理。

  “……我知道了。”

  “還有,藺言也要我同你說一聲。”東翁一手按下也要跟著走的余美人,“你最好是收斂點脾氣少再去激樂將軍,你是個男人,而她又有身孕,所以日後你就處處讓著她點。”

  “囉唆!”

  以目光送走那兩位鄰居後,步青雲想了想,攤開紙扇,心情甚佳地扇著涼風。

  “我賭在孩子生下來之前,他們最少還會再拆一棟樓。”以這兩位鄰居的性格來看,他才不信他倆會因為多了個孩子而安分過日。

  “兩棟。”上官如意也興致勃勃地下水參賭。

  “……三棟。”東翁沮喪地垂下頭。

  “賭了!”

  因腹中的孩子不能等,且再慢下去君楠的身子就會被外人瞧出異樣,因此天字三號房的兩名房客,在千里侯火速為他們請來聖旨,由陛下直接下旨賜婚後,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成親,速度之快,不只是他們兩支軍營的下屬事先全都不知情,就連開國大將軍以及他們雙方的家長還有師尊,也是成親當日才得知這項消息。

  縱使雙方家長都堅決反對,也都拒絕接受這個事實,更是質疑起他倆為何突然要成親,而壓根就不想告訴雙方家長君楠懷有身孕這事的兩人,不但顧不得雙親的反對,也沒閒暇再拖下去。因若再拖下去君楠的肚皮就要脹起來了,不只是君楠要名聲,余美人也要,因此,在雙方家長都拒絕主婚,因而找不到主婚人的狀況下,閑在客棧裏沒事做的千里侯,就只好代為權充雙方家長替他們主婚。

  從軍多年,余美人與君楠的人脈雖廣,但由於主婚人是以克死人出了名的步青雲,因此,今日安排在客棧內的婚宴,並沒有什麼人有膽敢去參加,就連堅決反對他們成親的雙房家長和師尊,也沒一個人願意到席。

  不過,東翁倒是很給他們面子,不但召回住在客棧裏的部分房客與宴,還在臥龍街上擺了滿街的酒席,大宴對這事感到不可思議的四方鄰居,與同住在這條街上的城民。

  “自天字三號房出閣?”被東翁十萬火急召回棧內參加婚宴的軒轅如相,在席上邊喝著喜酒邊納悶地問。

  “也嫁進天字三號房?”生意做到一半,也同樣被韃靼拉回棧內的封浩,愈想眉頭就皺得愈深。

  “從哪嫁和嫁進哪並不重要,反正只要他倆能成親就好。”對這事再清楚不過的左剛,才不在乎這點小事。

  “就只有你們回來?”步青雲數了數人頭,發現捧場人數似乎少了點,“盟主和那對兄弟檔沒回棧?”

  東翁擺著張臭臉,“不給面子的不只他們。”

  軒轅如相看了看四下,“三號房的呢?”他們是回來喝喜酒的,可正主兒怎都沒到場?

  “樂將軍身子不適,所以余將軍就體貼地先帶她回新房了。”上官如意心情甚好地再飲一杯美酒。

  體……貼?

  “……”聽完她的話,眾人不約而同地一塊將目光瞄向本館大門,面上皆帶著懷疑,外加“這怎麼可能”的神情。

  此時此刻位在天字三號房裏的兩人,也各自在心底暗忖……

  這怎麼可能?

  身穿一襲豔紅嫁裳,被扶坐在床邊的君楠,低首看著自己一身的打扮,再瞧了瞧那個也是新郎官打扮的余美人,她總覺得,這陣子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來得太快太措手不及,使得頭昏眼花的她根本還沒有什麼心理準備,就無端端地成了個新嫁娘。

  她一手撫著額際,愈想愈覺得荒謬,日後她腹裏的孩子,居然要叫余美人一聲爹?她怎麼可能會讓這事發生?

  坐在花桌旁,看著四下被丹心佈置成新房模樣的余美人,瞪著桌上一雙高燒的龍鳳花燭,也覺得有些頭昏腦脹,可能是因他這幾日酒喝多了些,又或許是因為他原以為一輩子也不會發生,可這陣子卻都挑在一塊發生的事已成了個事實,而他卻什麼也沒法想,只能任著天意和人意被推著往前走。

  擱下手中的酒杯後,他愈想愈覺得這是不是所謂的現世報?以往與他打得你死我活的君楠,已成了他孩子的娘,他怎麼可能一手造成這事?

  無奈的是,就算再如何不情願,不動如山的事實仍得由他們去面對,余美人深深吸口氣,轉過身子,打算從先這名他剛娶進門的嬌妻身上開始面對。

  但在燭光下映入他眼簾的,並不是往常那個他所識得的君楠,在這夜,他瞧見了一個截然不同的女人,從沒想過她打扮起來竟是如此豔光照人,絲毫沒有防備的他,當下被那抹倩影在心底狠狠撞擊了一下。

  不知該如何打發這個洞房花燭夜,也不知自己得坐在這多久的君楠,在他一逕地瞧著她發呆時,深感倦累的她揉揉頸子,總覺得頭上沉重的鳳冠再不拿下,她的頸子就快被折斷了。

  呆怔地瞧著她一會的余美人,在她揉著酸疼的頸子時,這才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並趕緊上前替她拿掉鳳冠,在她忍不住深籲了一口氣時,他端來丹心備好的湯藥湊至她的面前。

  “我不想喝。”連連喝了好幾日,君楠一看到那碗再熟悉不過的湯藥就皺眉。

  “你得安胎。”他沒得商量的將藥碗放至她手中,再坐至她的身旁監督她把藥喝完。

  就快喝完時,君楠忽地停下手邊的動作,有點猶豫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成親這事,你的雙親怎麼說?”

  “我爹揚言要將我逐出家門。”余美人不痛不癢地搔搔發,“你呢?”相信她的下場應該也不會好到哪去。

  “我爹已放話要與我斷絕父女關係。”她歎了口氣,仰首一口飲盡碗中所剩的湯藥。

  “看來,咱們都已成孤軍了……”他們的日子已經夠不好過了,嘖,那堆老頑固偏還想讓他們更不好過。

  將手中的藥碗交給他後,君楠輕聲問著身旁多年來雖已熟識到不行,可實際上又生疏得與陌生人沒兩樣的他。

  “這麼仿真的好嗎?”雖然眼下是解決了孩子的問題,但就如同步青雲所問的,日後夫妻間的感情呢?這事又該怎麼辦?

  余美人大大往後一躺,“咱們沒得選,不是嗎?”也一直在想日後該如何與她相處的他,愈想兩際就愈痛。

  一前一後的歎息聲,淡淡地繚繞在喜氣洋洋的新房內,心思萬般複雜的兩人,一同望著花桌上高燒的紅燭,皆不知日後,該如何與身旁的陌生人一塊攜手度過人生,亦不知,還有什麼事會在日後等著他們。

  窗外繁聲陣陣,歡喜祝賀之聲,聲聲入耳,而窗內的兩人卻難得的不打不鬧,安靜無語地共度這個一生一次,卻是沉默無比的洞房花燭夜。

  各懷心事的兩人其實都不曾知曉,命運,從不願讓人們的心意順遂,當他們愈想走自己要走的路時,它偏偏就是撿了另一條給人們走,且,完全不經人們的同意。

  少了兩名將軍一路互砍回家的常景,也見不著那兩人總是在客棧裏大打出手的熱鬧情形,這陣子,除了因此少了一大筆開銷而樂不可支的東翁外,整個客棧裏的人和老主顧們都感到十分惋惜,因在君楠生下孩子前,短時間內,他們可能沒法再看到他倆至局來高去的身影。

  余美人也感到相當惋惜,因打從君楠有孕之後,她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再也不像是以往他所認識或以為的君楠。

  身為武人,練武十數載,向來身強體健的君楠,自有孕三月起,即日日吐得頭昏眼花,有時甚至還暈得下不了床、吃不下半口飯,嬌柔病弱得有若一般姑娘家,一點也不像是以往那個可以同他打上大半日也不喊上一聲累的樂將軍。雖說他又請藺言過來為她看了幾回,但藺言總是告訴他,她沒病,這不過是懷孕的常態,待她身子適應了後就沒事了,可他就是沒法習慣,也有些不忍見著她那總是虛弱病苦的模樣。

  趁著早上客棧的生意尚算不忙,奉東翁之命得抽空幫忙丹心的韃靼,在余美人一打開天字三號房的房門後,即照例將手上的託盤上呈給他。

  低首看著託盤裏特意為君楠而做,清淡不油膩的飲食,以及那一盅每每她都會皺著眉,再苦也得忍著喝下去的補藥。余美人不禁在想,若是教他日日都得吃喝這些同樣不變的東西,他受不受得住?

  “余將軍?”兩手捧得很酸的韃靼,在他的魂兒不知逛去哪里遊蕩時,忍不住出聲提醒他,“菜要涼了。”

  他歎口氣,“弄點好吃的給她吧,別老要她吃這些。”她是有孕,又不是出家,且聽人說,孕婦不都該吃好喝好睡好嗎?怎麼身為君楠專屬大夫的藺言,老是背道而行?

  “不成,這是藺姑娘開的功能表。”韃靼沒得商量地搖首,“藺姑娘說,再過一段時日樂將軍就能吃得好些,但眼下尚不成。”

  余美人頭痛地撫著額,一她已經不肯吃這些了。”昨日躺在床上鬧脾氣的那位孕婦,在一吃完就又吐了後,已向他揚言,要是他敢再端這些東西給她的話,她就叫他自己全都吞下去。

  “不能忍還需再忍,若她忍不過,你就得認了。”雖然滿同情他的處境,但韃靼還是得奉命照辦,“哪,你就去哄哄她吧。”

  他豎緊了眉心,“怎麼哄?”現下的君楠,是日日同他吼,且在吼完了後就又軟弱無力的癱倒在床上,教他回嘴不是,不回嘴也不是。

  韃靼納悶地張大眼,一臉不信地睨著他。

  “你不會哄女人?”怪了,聽他的副官說,在他成親之前,他就同那個六扇門的天水一色般,在女人圈子裏是很吃得開的,他怎可能不懂得如何討好一個女人?

  “別的女人是會。”余美人不敢指望他能明白這任務有多艱钜;,“但她,我從沒試過,而我也不知該怎麼哄個孕婦。”互砍互殺互吼,他全都對她做過,可他卻從不曾軟下身段,或是拉低姿態來待她,更別說是呵護或是疼寵那類的行為了。

  “將軍。”韃靼沉痛地拍拍他的肩,中肯地給他一個良諫,“我建議你,最好是開始學習忍讓這二字。”

  他很想仰天長歎,“我已經忍很久了……”打從知道她有孕開始,他就已處處在忍讓了不是嗎?不然以他的火爆性子,他怎可能沒打死她還與她安然同處於一個屋簷下?

  “我在精神上支持你。”還有事要辦的韃靼,在把託盤交給他轉身欲走前,忽地想起一事,“對了,藺姑娘要我問你,你知道該如何照顧一個孕婦嗎?”

  “……不知道。”活了二十幾載,頭一回準備要當爹的他,哪有其他機會去知道這回事?

  早知他定會擺出這號茫然的表情,韃靼清清嗓子,揚起一指,開始照本宣科地對他授教。

  “藺姑娘說,有孕之人,不可提重物、不可……”

  好不容易才聽完韃靼拉拉雜雜一大堆的“孕婦不可”之後,才捧著託盤回房的余美人,還在腦子裏努力背起那些不可之事,一進寢房內,就見昨兒個還一副病做做的君楠,已下床坐在妝台前梳著發。

  “吃些東西吧。”他將特意為她準備的膳食放在妝臺上。

  “我說過我不要再吃那些玩意了。”看了盤裏照舊的食物一眼後,她不感興趣地轉過頭,繼續對鏡梳著發。

  “那最少把藥給喝了。”早知道她一定會回絕的他,邊說邊揭開藥盅,替她倒妥一碗湯藥。

  “我不喝了。”她連看也不看那碗藥一眼,隨意綰了個松松的髮髻後,就站起身準備離開她不知已窩了多久的寢房。

  余美人一手拉住她,“藺言說你得安胎。”

  “要喝你自個兒去喝!”她惱怒地拍開他的手,轉過身子快步走向門外。

  “慢著,你別走那麼快……”被她那種大步快走姿態給嚇到的余美人,忙緊張地跟在她後頭對她叮嚀。

  只覺得耳邊吵得很的她,才不管他在嘮叨些什麼,逕自拍開一扇又一扇的房門,走至外頭廣闊的花園裏。

  “小心點,當心你會跌跤……”眼看她在園中以白石鋪設,光滑無比的石板上快步疾走,余美人更是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囉唆!”君楠煩不勝煩地回頭瞪他一眼,“打何時起你成了我的奶娘了?”

  快步奔上前攔下她後,余美人一手撫著狂跳的心口,終於忍不住脾氣又同她卯上了。

  “你要我把你綁在床上乖乖待產嗎?”要是她喜歡吃硬不吃軟的話,他是很樂意配合。

  “你何不去試試成天被關在房裏是啥感覺?我要出來透透氣!”她將眉一擰,火大地吼完他後,一把推開凝路的他。

  “當心!”在她因用力過猛,身子一個不穩,腳下差點滑了一跤時,余美人忙不迭地探出兩臂將她牢牢摟緊。

  “別摟得那麼緊……”被摟得有些喘不過氣,也一點都不習慣他這麼做,君楠一手推著他的胸坎。

  “你這女人……”滿面猙獰的余美人,實在是很想將她捉起來狠狠搖一搖,或是一拳揍昏她,再扛著她回房給他乖乖躺下。

  “怎樣?”她不服輸地瞪大一雙水眸,下頷朝他揚得老高。

  原本到了他口中的種種怒火,在他回想起藺言交代的那一堆不可,以及韃靼建議他該學著忍讓和哄她後,硬是被他給用力地壓下。

  他很僵硬地改了個口氣,“可以……請你小心點嗎?”這實在是太不公平了,為什麼有孕在身的女人就有要潑使壞的特權?

  “我知道該怎麼照顧自──”她還是一臉的不領情,不過話才說到一半,她的面色突然一變。

  “你怎了?”余美人先是愣了愣,然後趕緊扶穩她,“是哪不適嗎?”

  “我……”她連詁都來不及說完,就忙拉過他,埋首在他的懷裏又吐了他一身。

  “……”他已經數不清這是她第幾回吐在他的身上了。

  這時園外遠處傳來幾聲輕敲門扇的聲音,兩手捧著一堆衣裳的丹心,繞過四處植滿花兒的園子,來到他們的面前抬起頭說著。

  “余將軍,洗好的衣裳我送來──”

  余美人只是低首看看自己,再滿面無奈地瞥看向另一個比他感到更加無力的丹心。

  她一手撫著額,“脫下來吧,我再去洗就是了……”究竟有完沒完,她到底還要洗幾個月啊?

  將懷中原本看似好多了,此刻又吐得滿面蒼白的君楠抱回房,而他也脫下衣裳交給丹心,自己再去換過另一件衣裳後,余美人開始在心中盤算著,或許他改日得差個人來這,再為他多制幾件衣裳以供那個哪個地方不吐,偏愛吐在他身上的女人吐個痛快。

  “我好暈……”躺在床上,備感不適的君楠低聲呻吟著。

  “我不是說過了,你得安胎,誰教你出門來著?”他沒好氣地擰了張濕帕子擦淨她的小臉,再拿來碗淡茶給她漱漱口。

  在床上翻來翻去,卻怎都沒法覺得舒坦,君楠一手拉著余美人的衣袖,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我想曬日。”

  “啊?”才又吐了一回,她還學不乖?

  “我要曬日。”這一回,她的語氣就不是請求而是命令了。

  隱忍著怒氣的余美人,緩緩低首逼向她,與她大眼瞪小眼地互瞪了好一會,在她始終沒有半點打算讓步的情況下,他原是想好好教訓她一頓的,可她卻自顧自地坐起身,繞過他的身旁下床穿鞋,當他不存在似的,把他晾在一旁讓他繼續去瞪。

  “等等。”深知她的性子有多拗,不得不投降的余美人,握緊了拳頭決定再忍讓她幾回。

  她回頭淡淡瞥他一眼,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在面上擺出了一副無他也可的模樣。

  暗罵在心底的余美人,不情不願地伸出雙臂抱起她,踩著小心的步伐,如她所願地帶她來到外頭圍中的涼亭裏曬她許久不見的豔日。

  “好熱。”睡在長椅上,枕著他大腿的君楠,閉著眼曬了曬許久不見的陽光後,微微皺起眉心。

  他覺得她實在是很難討好,“說要曬日的人是你,喊熱的也是你。”

  “好熱……”她才不管他的眉心打不打結,心情好或不好,只是拉拉他的衣袖要他想辦法。

  朝天翻了個白眼後,余美人自亭裏的石桌上取來一柄扇子,攤開扇面,殷勤且規律地替她揚涼。

  佳人原蹙著的眉心,因陣陣涼風而漸漸疏散開來,兩道好看的柳眉又再次擺回令他安心的原位,不過許久,她便枕在他的腿上睡著了,像扇子似的濃睫輕覆著眼簾。

  聆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知道她睡著的余美人,動作輕柔地將她抱進亭裏不會直接曬日之處,確定沒有擾醒她之後,他繼續為她扇涼。低首看著她好不容易才能熟睡的模樣,他悄悄伸出手輕撫著她還算是平坦的腹部,再替她撥開落在面上的一絡發,仔細瞧著這張因有孕而清瘦不少的臉龐。

  園中的蝶兒雙雙飛過亭中,當睡在他腿上的君楠不適地動了動,愈睡愈窩近他,並伸出一手緊捉住他的衣衫,這才又滿意的睡去時,某種沉甸甸、包含了各式無以名之的感情,似乎正漸漸地壓在他的心坎上,而他,不能抵抗也不能推拒,就只能敞開胸懷試著去接受它們。

  仰首靠在背後的亭柱上,打算認命的他,淡淡歎了口氣。

  大婚之後已許久未返軍營的余美人,在今日一早趕著去營裏處理完軍務後,即匆匆趕回客棧裏,可不過是一個晌午的時間而已,那個始終不肯乖乖安躺在床上的君楠,果然一如他所料,已不在天字三號房房內。

  在三號房撲了個空,並去各家各房找過人一回後,還是找不到人的他,只好折回客棧裏問問負責看門的老闆。

  “東翁,那女人呢?”

  東翁揚高朗眉,“哪個?你家的?”

  他家的?

  雖說……聽起來有些怪,也壓根就覺得不習慣,不過,這也是事實沒錯。

  “對,她呢?”看樣子,他最好是早早習慣多了個妻子這事。

  “尊夫人一早就出門了。”曾經試圖攔過人一回,卻遭那個性格因肚子愈來愈大,也因此愈來愈不可理喻的房客給凶過一回,所以東翁索性就放任她擅自離棧,再等著讓別人收拾她去。

  “去哪?”

  “她說她有公事要辦。”都怪她軍中的那個副官一早就跑來找她,這才讓終於逮著機會的她有了正大光明的藉口,不乖乖安胎而離棧去找麻煩。

  “公事?”余美人愈聽臉色愈難看,“她去了她的營裏?”他也才沒看著她一會兒,那個昨夜辛苦吐了一整夜,今早虛弱得連下床都沒辦法的女人,竟然……

  “嗯,聽說她營裏日前募進了一批新兵,所以她就──”東翁點點頭,話還未說完,一臉氣急敗壞的余美人,已速速奔向客棧旁的馬房,二話不說地翻身上馬,快馬加鞭地沖過大街。

  仰首看著校場上的熾熱驕陽,君楠忍不住愉快地微揚起唇角。

  一回到軍營裏,有若如魚得水的她,一手緊握著拳感謝上天,今日她總算不必再被關在寢房內,也不需繼續一天到晚被余美人給盯著瞧,好不容易才重獲自由的她,決定今日要好好珍惜且重溫往日未成親前的自在痛快。

  “將軍?”為了許多慕她大名而來的新兵,特地找她來這示範刀技給眾新兵看的副官,在她站在臺上一個勁地感動不巳時,忍不住替台下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等著看她大展身手的人們催一催。

  “我這就開始。”再次深深吸了一口軍營裏熟悉的空氣後,君楠隨即抽出兩柄軍刀。

  以急馳的速度儘快趕至臥虎營的余美人,人才來到軍營的大門處,老遠就聽見裏頭傳來陣陣驚歎和讚美之聲,等不及的他,也不管看守營門的衛兵尚未向頂頭上司通報,立即甩鞭策馬入營。就在他以無人阻之姿沖進裏頭,遠遠即看見那個站在武臺上耍著雙刀的人是誰後,他愕然地扯緊手中韁繩。

  那女人想謀殺他的孩子呀?

  眼看她耍完一套刀法又換另一套,甚至還拉來了一旁的副官同她示範攻防對戰,被她每一個動作嚇得心驚膽戰的余美人,在她愈打愈上癮之時,十萬火急地躍下馬,邊排開底下的人群沖向她邊大喊。

  “姓樂的,馬上給我下來!”

  被他突如其來的吼聲給怔住的君楠,下一刻,她差點沒避開副官朝她砍下來的一刀,這讓下頭的余美人嚇得胸口裏的那顆心差點就因此而不跳了。

  勉強避過那一刀後,君楠沒好氣地瞪著這個跑錯地盤的男人。

  “你闖進我的營裏做什麼?”原以為來到這兒就可以擺脫他了,沒想到他竟那麼不死心,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竟大剌剌地闖入對頭的軍營裏。

  “捆你回家!”腹中一把怒火燒得正熾的余美人,一把搶過一名新兵手中的弓和一桶箭,架了兩支箭上弦後,立即朝還想對她動手的副官射去。

  沒聽到君楠喊停,因此也不敢住手的無辜副官,在家傳箭技神准無比的余美人一發箭後,即被射掉手中之刀,以及頂上的軍盔,當下他直瞧著地上那頂被射穿的軍盔,猛流冷汗亦不敢再動分毫,可這卻令沒想到他竟敢在她地盤上動手的君楠快氣炸了。

  “來人,把他給我攆出去!”欺人太甚,他是又想搶人不成?

  在四周軍階皆低了他好幾級的步兵們,依令將余美人給包圍時,他冷聲地問,並威脅性地再架了一箭上弦。

  “誰敢動我?”

  由上而下,筆直朝他甩來的一柄軍刀,在他的話一落後,隨即直挺挺地插在他的腳跟旁,他毛火地抬起頭,就見君楠又是一刀朝他扔過來。

  “出去!”也不管所有人都在看,她忿忿地再扔出一刀,“能滾多遠就多遠!”要不是他像個老媽子般成天跟上跟下,她才不會躲到這兒來,沒想到他竟還不肯放過她!

  “別扔了。”邊挪動腳步邊閃躲的余美人,心驚地看著她的動作,“當心你的身子!”

  來得又快又急的一刀,這一回差點將他給劈成兩半。

  “夠了,住手!”再也忍不住的余美人,馬上還以顏色地揚弓松弦,發揮百步穿楊準確箭技,一箭射下她手中欲再擲出的刀,而後立即沖上前去,一手攬著她的腰將她扶穩。

  “放開我!”在他用力地拉著她的身子,將她貼向他的時,不願讓他人見著此景的她,巴不得快點推開他與他保持距離。

  余美人驀地將臉一沉,拉大了嗓門將她吼得登時神清氣爽。

  “你這女人有完沒完?萬一你動了胎氣怎麼辦?”光只是今日,她就不知已犯了藺言所說的“孕婦不可”事項有幾樁,她是想讓他再帶著她去瞧藺言的臉色嗎?

  “胎氣?”對此事尚不知情的眾人,不約而同震驚地倒抽口氣,不敢相信眼前的美人不但在日前成了親,甚至連孩子都有了。

  她急忙兩手掩住他的嘴,“住口。”

  “你想再找那個神醫安胎一回,然後再喝上個把月的苦藥不成?”余美人扔下手中的弓,再拉下她一手,以陰冷低沉的語氣問。

  又要喝個把月?君楠光只是想到,那個像是在整她的藺言所開的藥,總是將她苦到不得不拚命吃糖的慘況,就深感痛苦無比。氣勢頓時減了大半的她,頗不甘心地撇過嬌顏,推開那個還在瞪著她的男人快步走下武台。

  “君楠!”余美人在她以連走帶跑的速度下去時,連忙快步追上去。

  她很不給面子地回頭瞪他一眼,“我同你又不熟,少自以為是叫得那麼親熱!”

  眾人無言以對地瞧著那對一前一後走著,看似水火不容的夫妻。

  就連孩子都有了,他們……還不夠熟嗎?

  “站住!”跟在她後頭怎麼叫她都不聽,乾脆使出輕功躍至她面前的余美人,在她又想要繞過他時,他一把拉過她的腰。

  “你還想怎麼樣?”

  “不許再拿任何兵器。”余美人拿走她佩在腰際的軍刀,“兵器乃血光,有孕之人最忌。”

  她揚高黛眉,“你何時去同那個算命的拜師了?”

  “這是藺言說的。”忙在她身上搜出大大小小暗器的他,還彎下身子抽走她藏在靴子裏的小刀。

  “藺言藺言,一天到晚都是藺言在說!”再次聽到他老掛在嘴邊的那個名字後,一把無明火頓時自她的腹裏燒了起來,“既然你那麼愛聽她說的話,那你何不休妻改去娶她?”

  他兀自咬牙隱忍,“我不能娶她,因左剛早已娶了她。還有,我可沒說過我會休妻。”

  “那我休夫好了。”她說著說著,甩頭就要走。

  “你能不能講講道理?”余美人一把將她拉回來,兩手緊握著她的肩頭,“你究竟在任性些什麼?”

  “我──”

  熟悉的神色,又再次措手不及地出現在君楠的面容上,已經有過太多回經驗的余美人,登時緊張地在她袖裏翻找著繡幀。

  “等會兒,別吐……”眼看她就要忍不住,終於找到繡帕的他,忙掩上她的嘴,“至少別吐在這裏!”她想在她的手下面前威嚴蕩然無存嗎?

  忍不住的君楠,在下一刻還是控制不住欲嘔的感覺,一口氣全吐在他掩過來的繡帕裏。感慨萬分的余美人歎了口氣,扔掉被她揉成一團的繡帕後,以他自己的衣袖拭淨她的臉,再讓每回一吐就變得綿軟無力的她靠在他的肩上。

  “你要聽我的話就不會這樣了……”很好,這下回去之後,他又要上藺言那裏損失一百兩。

  “你吼我。”靠樸他頸間休息的君楠,一手捉緊他的衣領,語帶埋怨地將臉埋進他的懷裏,並不太想去面對後頭那票看呆的人們。

  “我……”

  “藺言沒對你說不能吼個孕婦嗎?”她記恨地暗捶他胸口一記。

  “往後我儘量不吼就是……”眼看她都讓步了,他也不得不跟著妥協,“你站得住嗎?”

  “我沒事了,我要回家。”靠在他的胸口等待令人不適的暈眩過去後,她站直了身子,試著想挽回一些身為將軍的面子。

  他再同意不過地頷首,才想牽起她的手帶她回家,他忽地頓了頓。

  “慢著,你是怎麼來此的?”

  她眨眨眼,“還能怎麼來?當然是騎馬來呀!”他不會以為她有那麼勤勞用走的來吧?

  聽了她的話,余美人腹內堆積如山的罵詞與不雅的文字,差點就要脫口而出,他忍耐再忍耐地深吸口氣,朝一旁彈彈指。

  “來人,去雇頂轎子。”

  “是。”

  等等,他有沒有說錯?

  君楠忙按下他的手,“你要我坐轎回去?我才不要那麼丟臉。”他以為她是尋常老百姓,還是養在深閨的姑娘家?

  “你一定得坐。”余美人絲毫不給討價還價的餘地,照樣催人快去雇頂轎子好讓她乘。

  她揪緊了他的衣領,“我會騎馬回去。”別說這在她手下眼中看來有多沒面子,若是這事讓別營的知道了,以後她還要不要在軍中混?

  余美人冷冷地問:“萬一孩子因此而有個三長兩短,你打算怎麼辦?”給她騎馬來此,就足以讓他白了好幾根發了,再讓她騎馬回去?除非他死!

  “……”他不說她還真忘了這一點。

  “將軍,轎子雇來了。”為了保住君楠的面子,也希望他們快點離開此地的副官,在命人弄來轎子時,急急上前催促。

  轉首瞧了瞧專制無比的余美人,再看了看那頂她這輩子從沒乘過的小轎後,君楠兩手環著胸,不說也不動地直盯著逼她丟臉的親夫。

  “幹嘛?”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余美人有些想閃躲她那此刻看來似乎別有意圖的目光。

  她以頭偏了偏向小輛,無言地向他示意。

  “你要我陪你一塊坐?”他抗拒地皺著眉,總算搞懂她在耍什麼花樣了。

  “孩子又不是我一個人的,要我丟臉,你就得奉陪。”她攤了攤兩掌,擺出“你不坐那就大家都不要坐”的模樣。

  默默在心底又再氣炸一回的余美人,擺出一臉惡態,不肯低頭地與她的目光對峙了許久後,跟在他們身後的副官,在終於忍不住後,擺出雙手合十的模樣,出聲向他們兩位討饒。

  “兩位將軍,你們就快走吧……”早知道今日他就不要叫君楠回軍營,現下什麼家醜都揚光光了。

  不希望她傷了身子,又沒第二條路可撿,只能再次任她得逞的余美人,臭著一張臉一把抄抱起她,再快步走進轎內坐下。

  “我會恨你的。”在轎簾遭人放下,而窩在他身上的君楠笑得一臉開心時,他低聲在嘴邊咕噥。

  “那當然。”她心情愉快地將兩手環上他的頸子,再將面上的笑意,全都埋進他溫暖的懷抱裏。



雅典娜 於 2008-01-02 07:10: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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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文數:42
發表時間:2008-01-02 07:13:00
第四章

“哈哈哈哈──”

  當一頂自臥虎營返回客棧的小轎,停妥在客棧大門前,並自轎裏鑽出一男一女,而東翁在看清那對男女是誰後,笑聲就一直沒有停過,即使想要保留顏面的君楠,已由余美人抱著快步送回本館裏的天字三號房,東翁仍舊對著那個剛從本館裏出來,留在客棧裏喝悶酒的余美人笑個不停。

  東翁邊說邊揩去眼角笑出來的淚水。

  “堂堂兩名將軍,卻擠坐一頂轎子回家?”原以為怒氣衝衝的余美人會去收拾君楠,沒想到他是把人帶回來了沒錯,可卻也一路丟臉丟到家。

  “笑夠了沒?”暗自在心底氣翻天一回的余美人,喝完一杯悶酒,先是記恨地瞪了東翁一記,再回過頭瞪客棧裏那些不敢大方笑出聲,只能抿著嘴偷偷悶笑的眾人。

  東翁在他又灌完一小瓶酒後,親自替他補上一瓶,滿面笑意地坐在他的對面。

  “你知不知道,現下全吞月城的人,都很期待你倆的婚後生活?”多虧有了這兩個三不五時就搞花樣的房客,使得一堆客人都擠來客棧裏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看到好戲,這也使得他的生意,近來可說是好到不行。

  余美人反感地揚眉,“我的家事與他人何關?”

  “誰教你們是出了名的死對頭,偏又與對方成了親?”東翁聳聳肩,再報上另一個小道消息,“我聽人說,城裏甚至還有人開賭,等著看你何時會休妻。”

  他拉下了一張臉,“誰說我會休妻的?”他的孩子都還躺在君楠的腹裏睡覺,還沒出世叫他一聲爹呢,要他休妻?那些人以為他成親是為了什麼?

  “咦,你不想嗎?”東翁興味盎然地盯著他的臭臉問。

  “你少觸我楣頭。”余美人冷哼一聲,再將那瓶酒給灌下肚。

  “你還要藉酒澆愁到什麼時候?”反正全城的人大概都已經知道他們同坐一轎這回事了,相信往後也還有更多熱鬧可以看,他何不大方認命就算了?

  他快快不快地問:“我連在這安慰一下我被那女人敗光的名聲,和方才又在藺言那裏損失的一百兩也不成?”那個姓藺的女人乾脆擺明瞭去搶算了,次次都是一百兩,就連好聲仔氣地司地商量打個折把都不許。

  “成是成。”東翁不反對地點點頭,再好意地提醒他,“只是,你不回房看著尊夫人行嗎?”

  “難道我得成天盯著她嗎?”人都已經被他給架回來了,她還能變出什麼戲法找他麻煩?

  “這位姓余的將軍。”東翁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酒杯,以無可救藥的目光看向他,“你打小就認識她到大,你認為,她可曾有安分過日的一天?”他會不會太過小看他的新婚妻子了?

  不曾。

  意識到這一點的余美人,二話不說馬上推開桌轉身沖回本館內,也不管身後的東翁又是拉大了嗓門笑個不停,腳下步伐一刻也不敢稍做停留。在他沖至六巷底,一掌拍開了天字三號房的大門時,他猛地抬首一望,就見那個他剛抱回來看過診的女人,不但沒照他的話安睡在寢房內,反而高站在房頂上,做出他看了就暗自捏了一把冷汗的動作。

  “樂、君、楠!”他又急又氣地吼向那個活像不怕會摔死的女人。

  被他的叫嚷聲嚇到,腳下立即滑了一下的君楠,忙不迭地站穩身子,而下頭的余美人,則是被嚇得差點三魂掉了二魂。

  “嚇死我了……”站在房頂上的君楠籲了口大氣直拍著胸口,“你沒事叫那麼大聲做什麼?”

  “誰許你做出那種危險舉動的?”兩際冷汗直流的他,有了前車之鑒後再也不敢大聲吼向她。

  “我要拾帕子呀,不上來怎麼拾?”她一手指向被風吹上房頂一角的繡帕,才想繼續走向那邊,底下的余美人見了更是氣急敗壞。

  “要拾你不會叫我來拾嗎?”他沒好氣地以輕功躍上房頂。

  她愣了愣,“啊?”她沒聽錯?

  站上房頂拾妥她要的帕子交至她手中後,余美人小心翼翼地將她抱起,確定已牢牢抱住她後,他這才松了口氣。

  “捉穩。”在她一逕納悶地瞧著他時,他低聲吩咐。

  “我自個兒會下去。”她都可以從山崖上摔下去大難不死了,區區一個房頂她會下不去?

  他火速將冷眼掃向她,“再說一次。”

  呃……好吧,今兒個他太凶,而她先前騎馬去軍營那回事又理虧了點,所以識時務者……還是不惹他為妙。

  抱著她下地後,余美人小心地放下她,再蹲下身子慶倖地撫著她的肚皮。

  “還好沒事……”這孩子若能平安出世,那肯定是個奇跡。

  君楠相當不滿地環著胸,“姓餘的,你關心的究竟是我還是我肚裏的孩子?”

  “當然是──”他抬起頭,就見滿面不悅的她,一雙杏眼直瞪著他。

  “哪個?”

  “……兩個都關心。”他不疾不徐地改了口,免得又得罪了她。

  什麼兩個都關心?瞧他那樣子,分明就是口不對心。

  “你要去哪?”在她悶不吭聲甩頭走人時,余美人又像只老母雞般地跟在她的身後。

  “沐浴。”她拂開因汗水而黏在頸上的發,邊說邊走向水井,“我一身都是汗,我要洗一洗。”

  在她走至井邊,拿起擺放在井邊的水桶,扔下井後準備打水上來時,余美人一把按住她的手。

  “等會兒,你要洗冷水?”在藺言要他背的“孕婦不可”中,她這舉動就已犯了兩條。

  “天這麼熱,難不成洗熱的?”雖是快近晚秋了,但秋老虎仍熱得跟什麼似的,她當然要洗冷水去去一身的熱意。

  余美人振振有辭地朝她開訓,“首先,你有孕在身,不可提重物,其次,你也不能著涼患上風寒。”

  “那你要我怎麼洗?”她撇撇嘴,懊惱地坐在井邊看著處處限制著她的大牢頭。

  “我……”他頓了頓,看破似地頹然垂下兩肩,“我燒熱水給你洗。”他認了、他認了!總之在她把孩子生下來前,他就照藺言的話,委下身段當她的貼身男傭成不成?

  “什麼?”

  “你去房裏等著就是了。”余美人兩手將她往寢房的方向推。

  她忍不住回頭問:“喂,你是得了什麼毛病?”他打哪時變得這麼殷勤?這完全不像他的作風嘛。

  他說得好不自憐,“每個快當爹的人都會患的毛病……”在她把孩子生下來後,他頭一樁要做的事,就是掐死這個心思一點都不纖細,不知要照顧好自己和孩子,且不知還要折騰他多久的女人。

  一臉狐疑的君楠,在他趕人似地趕她走,而他開始自井中汲起一桶桶的井水時,她滿頭霧水地走回寢房,呆坐在小椅上,兩手抱著待會準備換冼的衣裳,看他先是扛來個浴桶,再將燒熱的井水,一桶桶注入其中,甚至還挽袖親自替她拭了拭水溫。

  “好了,你別洗太久,我在外頭等著你。”他輕推著呆愣著眼的她。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整個人泡在水溫適中的浴桶裏,君楠一手杵著下頷,無論再怎麼搜尋以往的記憶,就是找不出余美人曾經似今日這般,對她如此殷勤和照顧,更別說是成天緊張兮兮地看著她了。以往的他,對她是病或是傷,根本就懶得搭理,若非是被他打個半死,他才會拖著她去找藺言治傷,否則他哪會有那閒情去過問她是好或不好?

  愈想愈不懂,整個人浸至水中一會後,再冒出水面來的她,低首看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總覺得這張面容並沒有什麼改變,可余美人……卻變了不少。

  等在門外許久,在裏頭沒了水聲好一陣後,余美人不耐煩地敲著門問。

  “你洗好了沒?”

  裏頭仍舊是安靜無聲,泡在水中想著想著,就開始回想起他倆過往的君楠,也沒察覺到水溫已漸漸變涼,更沒聽見外頭另一個男人的呼喚。

  “君楠?”他又再問上一聲,在她還是沒半點回應時,忍不住推門而入,看看裏頭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哇啊──”沒想到他會突然闖進來,大驚失色的君楠忙將身子縮成一團,阻止春光外泄。

  “有什麼好遮的,我又不是沒瞧過。”余美人挑挑眉,將浴桶中一覽無遺的春光不客氣地飽覽過一回。

  “你進來做什麼?”滿面生暈的她,只差沒把那顆頭也給埋進水裏。

  “你該起來了。”他自一旁取來一條拭身的綾巾,站在浴桶旁擺出一副像要伺候她出浴的模樣。

  她伸出一手搶過綾巾,“我自個兒會起來,你去外頭等著!”

  余美人朝天翻了個白眼,不知在連孩子都有了之後,她究竟還有啥好羞的。也不管她猶在抗議,他一手搶過綾巾,一手小心將她自浴桶裏扶起,以綿軟的綾巾包裹住她,再將她給抱出浴桶。

  “接下來的我可以自個兒來!”一臉尷尬的君楠,在他七手八腳地擦起她的身子時,面如火燒似地拍開他偷香的掌指。

  “確定不需我幫你穿?”他撈起一旁的衣裳,很樂意繼續為她提供服務。

  “我只是有孕,不是斷了手腳。”她一手壓著綾巾遮住胸口,一手搶過她的衣裳。

  “好吧,你別拖拖拉拉的,當心著涼。”壓根就沒打算出去的他,只是背過身子讓她穿衣而已。

  瞪著他八風吹不動的模樣,君楠本是想以拳頭將他給請出去的,豈料他卻在這時淡淡對她撂下句警告。

  “再不快點穿,那就別怪我親自效勞了。”

  君楠猛地倒吸口氣,連忙拋開綾巾火速著裝,以免真的有個大男人親自替她穿衣裳。

  當余美人轉過身時,已緊急完成最後一個穿衣動作的君楠,氣喘吁吁地任皺著眉的他,拉著她回到寢房內,將她在妝台前擺好坐正後,取來一條小綾巾擦起她一頭的濕發。

  她兩眼瞪著前頭的銅鏡,以不可思議的目光瞧著鏡中那個替她擦完發,還拿起木梳親自替她梳起發的他,半晌,她揉揉眼,在鏡中人的舉動仍在繼續時,她才肯相信這是事實,只是,她從沒有想過他會有這種類似柔情的一面……

  “為何你要為我做這些?”過了很久後,她訥訥地問。

  “我是你的丈夫。”他答得再理所當然不過。

  是不是只要成了他的妻子後,每個人,也都能夠得到這種待遇?或是他原本就看全天下的女人都順眼,獨獨看她不順眼而已?若是她沒懷了他的孩子,他會心甘情願地為她做這些嗎?

  心口徘徊不去的疑問,像聲心酸的歎息,悄悄沉澱在她的心底,她不禁握緊了衣裙,語氣有些哽澀地問。

  “你原本想娶的……是何種女人?”以往他說要除掉她,就只是因為她占了他未婚妻這個名額,若他真的除掉了她,他會娶什麼樣的女人?

  他回答得毫不猶豫,“眼下木已成舟,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想。”同她打了那麼多年,始終都沒法除掉她,誰有空去想他要娶什麼樣的女人啊?她都霸佔了這個位置那麼久了,且還同他成了親不是嗎?

  輕柔的梳發動作,就像是怕會扯疼了她般,細心得令君楠簡直難以想像,她不語地垂下頭,可在這時,已替她梳好發的他,卻蹲至她的身邊,明亮的眼眸直看進她的眼裏。

  “你呢?你又想嫁何等男人?”她不會以為他的心胸很寬大,完全不會對這事有半點疙瘩吧?哼,他老早就想知道她想幹掉他改嫁給何人了。

  “我從沒想過。”她老實地應著,“只是,我也沒想過那人會是你。”

  對她的回答稍稍感到滿意的余美人,伸手拍拍她的臉蛋,“那咱們就都別再想了。”

  坐在妝台前動也不動的君楠,一手撫著被他拍過的面頰,好半天都沒法回過神,直至他端來一碗味道跟日前喝的不同的藥湯擺在妝臺上時,她有些埋怨地想起今日他在人前對她做了什麼。

  “你今日讓我很沒面子。”她完全不敢想在今日之後,外頭會怎麼去傳他們的事。

  “我不也賠上我的面子同你擠上轎一塊丟臉了嗎?”心有戚戚焉的他,將已涼的藥碗端給她捧著,“快喝了藥。”

  一想到今日一回棧,藺言在聽完她做過什麼事後,那兩道似要殺人的目光,多多少少也知道藺言過去是做什麼的君楠,就沒勇氣敢去反抗藺言,而不乖乖把手中的這碗藥給喝光。

  “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在她聽話地喝完藥後,余美人拉來她的一手,慎重地將它握緊。

  “什麼事?”

  “在你安完胎前,你就別再去營裏,安分的待在家中待產。至於臥虎營那方面,我會親自去替你告假。”光只是今日一日,他就被嚇夠了,他可不希望在未來的數月內,再被她嚇成一頭白髮。

  她又要被關在房裏不知多久?
君楠緊蹙著柳眉,實在是很不想答應他這種會把她悶壞的事,且才一陣子沒回去營裏,今日一回去,她這才發覺她有多麼想念以往的日子。

  “就當是為了孩子著想吧。”看著她猶豫的模樣,余美人再添上她不能拒絕的一句。

  當下遭他一句話堵死,什麼辯駁都說不出來的她,只好垂下螓首。

  “我答應就是……”

  一早就因晨吐而吐得頭暈眼花的君楠,在含淚地漱過口後,渾身虛弱不已地躺在床上,在稍稍恢復了些許精神後,接著她就一拳朝不知已有幾日也一樣沒有睡好的余美人揮過去。

  “都是你害的……”

  頰上挨了一拳,不能還手也不能回嘴的余美人,只是默然地去換掉又被她吐了一身的衣裳。

  “都是你、都是你……”在他換好衣裳回來後,身陷孕吐水深火熱中的君桶,坐在床畔緊握著雙拳,一拳一拳地往他的胸坎上敲。

  忍,要忍,忍忍忍……不能忍還需再忍,在一記拳頭又直擊向余美人的另一邊面頰時,他忍抑地繼續在心中默念著忍字拆開來後的刀心要訣。

  “要不是你,我也不需日日這麼被折騰!”從沒想過有孕的過程竟是如此辛苦,在一早腹內又像是被翻了過來般狠狠吐上一回後,君楠壓抑不住地把氣全都出在他頭上。

  幾乎是每日被她當成沙包打的余美人,也很想來個仰天長歎。

  她是被折騰得很辛苦沒錯,但更煎熬的人是他啊!

  這一兩個月來,君楠性格大變的程度,豈只是愈來愈明顯和像換了個人似的而已,現下的她,不是愛哭就是愛笑,動不動就為了件小事憂愁傷感,或是莫名其妙突然笑得很開心。以往的她哪會這樣?那個在軍中威風凜凜,同他打起架來豪氣萬千的樂君楠究竟是上哪去了?他情願把以前的那個給換回來!

  不,又或者該說……他以往根本就不瞭解她的性格,直到現在他才算是真正的認識她?

  “我不生了!”兩手捶打他打到後來有些使不上力,她將臉一板,自暴自棄地瞪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

  余美人涼聲說著,“別說是生米煮成熟飯,現下都已端上桌了,你能不生?”

  聽完他的話,眼眶裏忽然泛著淚光的她,好不委屈地抿著嘴,晶瑩的淚珠也開始一顆顆落下。

  “君楠?”他嚇得瞪大兩眼,怎麼也沒想到她說變就變,忙翻出一條條繡帕替她拭淚。

  “不安慰我就算了,你竟還落井下石……”她哽咽地泣訴,接著就抱著他的手臂開始哭個不停

  “……我錯了。”他是男人,他蹲,他姿態蹲低一點總成了吧?

  她愈哭愈凶,“你沒有誠意……”

  “好吧,這事從頭到尾都是我的錯。”繡帕全部用罄,他只好貢獻出剛換好的衣裳給她抹淚,“你之所以喜怒無常、不可理喻,你會哭你會吐、你會打人你會吼人還外加咬人,也全都是我害的,所以你就別哭了,好嗎?”

  她抽抽噎噎地表示,“你在話裏拐著彎損我……”他以為她會笨到聽不出來嗎?

  “我認錯,總之是我對不住你。”他沮喪地向她低首求饒,“我求求你別再哭了行不行?”果真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哪,今日他總算是見識到所謂的淚眼攻勢究竟有多厲害。

  “你承認我今日會這麼慘都是你的錯?”她淚眼汪汪地抬起臉問。

  “是是是……”他用衣袖再拭去她滾落眼角的串串淚珠。

  “這才像話。”她點點頭,將臉埋在他的胸坎前擦淨了所有的淚水後,接著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般,將先前所有的哭意全都收拾妥當。

  余美人啞口無言地瞪著她,備感無力地看著此刻她面上,那副馬上又雨過天青的模樣。

  算了,只要她別再繼續鬧下去就好……

  “這幾日你的食欲都不是很好,你多少也要吃點。”扶她在床裏坐妥後,他坐在床畔,手拿著一碗丹心煞費苦心熬好的濃粥,舀了一匙喂向她。

  “我吃不下……”才吐完一回,整個腸胃猶在不適的她,抗拒地朝他搖首。

  “孩子會餓壞的。”他不死心地把粥喂向她的嘴邊,在她不情不願地吃了一口後,捺著性子一匙一匙地喂她吃。

  “我口渴。”吃完了整碗粥,她拉拉他的衣袖,兩眼看向桌上那淡到一點茶味都沒有的淡茶。

  “會等兒,你先別喝那個。”余美人將錦被蓋至她的胸前,輕聲對她吩咐,“我去問丹心雞湯熬好了沒,你安分點歇著等我回來。”

  被揍得從頭痛到腳,又不得不好好伺候著她的余美人,在疲憊地走出天字三號房時,突被巷裏一道耳熟的男音叫住。

  “姓餘的。”

  “你回來了?”他回首一看,沒想到那個一年到頭都忙著到處比武的盟主大人,竟會在一大早就回棧。

  “你叫我幫你──”靳擎天方走至他的面前,便一手趕緊掩住口鼻,“你怎一身臭味?”

  “被吐的……”整座客棧裏的人,除了這個久久才回棧一次的房客外,其他人都已經習慣他身上的臭味了。

  “誰吐的?”生性本就愛潔,並患有潔癖的盟主大人,在那怪味始終徘徊不散時,邊問邊嫌棄地往後退了一步。

  他無奈地撫著額,“我剛娶過門的妻子。”

  靳擎天先是愣了愣,再一臉不可思議地問。

  “是何方神聖願意犧牲?”那女人的眼是瞎了不成?

  “樂君楠。”余美人感慨地再報上另一個更讓他錯愕的名字。

  他忙不迭地掏掏耳,“我沒聽錯?”他們兩個不是一年到頭都在打,且時時都想幹掉對方嗎?

  “沒有。”

  “你瘋了?”他挑高一眉,上上下下地打量起這位氣色看上去頗為淒慘的鄰居。

  “就快了……”照這情形來看,不用等到孩子出世,他這個當爹的很快就會因照顧一個孕婦而瘋了。

  完全想不出他怎會和死對頭成親的靳擎天,也不打算在此時問問他會成親的個中原由,只打算在辦完事後,再去同什麼事都知道的東翁問個明白。

  “哪,你要我找的東西我替你找來了。”他一手拎著一大包以油紙包妥的藥材,不敢靠近,只敢遠遠地扔給余美人,“我說,你要這些玩意做啥?”

  “給一大早就又吐了我一身的女人補補身子。”要不是君楠的孕吐不止,加上藺言索價太貴,又說君楠她沒事,只要吐個幾個月就成了,他才不會再花大錢另請這位盟主大人找來這些珍貴的補品。

  “又吐又要補?”靳擎天當下只覺得頂上不但閃過了幾道閃電,還有陣響雷打過,“難不成……她有孕了?”他不在家的這幾個月,這間客棧裏究竟還發生了什麼事呀?

  “就快滿五個月了。”每天都在算日子的余美人,巴不得能快點挨完剩下的幾個月。

  狀似有點被嚇到的靳擎天,先是往後退了一步,而後又退了兩大步,在余美人滿面陰沉地瞪向他時,他又再連連退了三大步。

  余美人額上青筋登時爆跳了好幾條,“給我說清楚,你那是什麼意思?”

  以無法置信的目光瞧了他好半晌,在韃靼湊巧路過時,靳擎天忙不迭地叫住他。

  “韃靼,快,快叫藺言來!”

  “誰病了?”韃靼不解地走至他的身旁。

  盟主大人一手指向對面一身臭味,被打得面頰腫了兩個包,滿面憔悴兼火冒三丈,甚至神智很有可能已不太正常的鄰居。

  “我這就請她過來!”韃靼只瞧了他一眼,即像見了妖怪似地馬上掉頭就走。

  深秋已至,炎熱的氣候早已不再,秋霜遍鋪大地,清早推開窗,便可見昨夜滴落在草葉上的夜露,凝結成霜將一園草木披上一件薄薄的霜衣。

  晚起的君楠,一早醒來用過早膳,見著不得不趕赴軍中處理要務的余美人擱在桌上的字條後,覺得自己身子已好多了的她,便整理好衣裳,打算讓久未出門的自己也跟著出去外頭走走。

  “樂將軍,你要上哪?”她才步進巷中沒多久,手捧著一盅雞湯的丹心便在她後頭叫住她。

  “出門透透氣。”她走回丹心的面前,簡單的回答完後,順道把那盅補身的雞湯給喝了。

  在她喝完就要走時,丹心緊張地跟在她的身旁問。

  “這事你告訴過余將軍了嗎?”

  君楠瞥她一眼,“我出個門還需要同他報備不成?”

  “可是……”很想逮住她,再將她綁回三號房的丹心,在她一路走向客棧時,忙暗自盤算著該如何讓她改變心意。

  “你忙你的,我只是想走走。”她揮揮手趕走丹心,並在巷中拐了個彎。

  奉命得守候在本館大門裏頭,而沒在客棧外頭拉生意的韃靼,在遠遠瞧見君楠慢條斯理地走過來時,登時小跑步地來到她的面前攔下她。

  “樂將軍,你要出門?”

  “對。”她微微頷首,轉身想繞過他時,他卻揚起一掌將她給攔下。

  “余將軍事前知情嗎?”

  她有些不是滋味地睨著他,“我出不出門與他何關?”怪了,現下是怎樣?她的一舉一動都得同余美人知會過才成嗎?

  “等一下,樂將軍……”韃靼在她冷著張臉拍開本館大門時,只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最後一關的客棧主人身上。

  手邊的生意正開始忙,卻不得不拋下兩具算盤的東翁,在君楠想走過櫃檯前時,忙問上一聲。

  “你要離棧?”

  “對。”她趕在東翁開始囉唆之前,直接替他把話說完,“我沒告訴那個姓餘的,我也不需有他的同意,因此接下來你可以閉嘴了。”

  因她有孕在身,惹不起她的東翁,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名余美人對全棧的人下令,絕不可在他不在時讓她獨自一人出門的女人,在無人敢攔的狀況下,一路大步走出棧外。

  “丹心。”東翁在她走遠後,朝從本館裏走出來的丹心彈彈指。

  “我不去。”被點到名的丹心,才不想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我還有一大堆衣裳還沒洗。她今天還要跟三號房製造出來那堆有如小山的髒衣奮戰,哪有空去做別的事?

  “韃靼。”東翁只好改挑另一個跟班。
“一定得換我去倒楣?”韃靼苦著一張臉,實在很不想又淪為三號房房客手中的犧牲品。

  東翁沒得商量地朝他搖首,“不去的話,待余將軍知情後,你肯定會更加倒楣。”誰教余美人沒把她給拴好?攔不住人的他們也只好去補破網。

  他認命地長歎,“我去就是了……”跟去可能會被打死,不跟去……那鐵定會死得更快。

  踏上已有許久沒走過的臥龍街後,君楠邊看著街旁擺著早市,一派熱絡的景象,邊聽著後頭打從她走出客棧沒多久後,就一直放輕腳步,似刻意不要讓她察覺的步伐聲。

  走了一陣,也刻意離開臥龍街繞至一旁往來錯雜的小巷,一直跟在她身後的步伐始終緊跟著她不放,她沒好氣地止步,回首朝那個人高馬大,在人群中想要藏也藏不住的韃靼勾勾指。

  硬著頭皮走至她的面前,韃靼低首看著這位個頭小雖小,可脾氣卻大得很的房客。

  她不滿地問:“你跟在我後頭做什麼?”

  “余將軍有交代,若你獨自一人出門的話,需有人陪著你。”還不都因那個不過是出個門,就對自家妻子萬般放心不放的余美人,一早在出門前就同他們撂話,要是他不在時她出了什麼差池,他就唯他們是問。

  “我不是三歲小娃。”她皺著眉,很不滿自己簡直就像是被當成個人質來看待。

  “余將軍還額外交代,當他不在你身邊時,定要好生地看著你。”一點都不想蹚別人家務事這池渾水的他,照本宣科地再道出別人的交代。

  他居然派人全面監視她?

  她微慍地一掌搭上韃靼的肩,“好吧,那麼樂將軍也對你有交代。”

  “什麼交代?”

  “再跟在她的後頭,當心她會一掌劈了你,明白?”她扳扳兩掌,朝他笑得很善良。

  “明白……”這對夫婦何不乾脆給他一刀賞他個痛快算了?

  打發了愁眉苦臉站在原地不敢再跟上來的韃靼後,再次走上臥龍街的君楠,只走過幾間鋪子,就又有人跟在她的後頭喊。

  “樂將軍,你怎麼獨自一人出門──”

  “什麼都不要說,謝謝。”她有些頭痛地揚起一手,並且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想避開這些可能也被余美人交代過的老鄰居。

  “樂將軍──”在又有個人滿面擔心地叫住她時,她索性直接轉過頭一眼瞪掉他接下來想說的話。

  一路接受整條臥龍街人們的目光洗禮,啥子閒逛的心情都沒了的君楠,好不容易才離開臥龍街來到城郊,這才擺脫了那一道道關心她的目光。一陣冷風襲來,她不禁拉緊披在身上的外袍,繼續踩著緩慢的步伐來到以往她最愛來此沉思的湖畔。

  冬日將至,往常垂湖的一條條綠柳,都結上一層白色的霜,走得有些累的她,來到一棵巨大柳樹下坐下歇腳兼避冷風,放眼看去,灰濛濛的天際將眼前在晴日時湛藍的湖水,也都染上了一層灰。

  一早就赴營的余美人,昨兒個夜裏,他是幾更才睡下的?他是什麼時候出門的?還有,他有睡飽嗎?

  打從他們成親以來,她就一直孕吐不止,為了照料她,余美人一直待在新房裏與她同睡,只是,她睡的是軟綿綿的大床,他睡的卻是一旁硬邦邦的長椅,每每夜裏只要她一有不適,他就會驚醒並趕緊過來服侍她……

  這樣的日子,已有多久了?他又有多久沒有好好睡上過一覺了?

  雖然這陣子來她孕吐的情況是已改善了不少,但余美人卻常常滿面精神不濟,她一直都不曉得,他是用什麼心情來照顧她的,是因為責任,還是孩子,或是不舍?

  將頭往後一靠,靠在柳樹上想了許久後,她忽然有些懷念,那個從小就與她打在一塊,就算後來各自拜入不同師門,仍是三不五時就特地去找上對方,驗收對方功夫精進了多少;還有在刻意進了不同的軍營後,常常用點芝麻小事當藉口,來與她打打兼聚聚的余美人。

  只是以往的那個余美人,不會為了她而皺眉,也不會在她因害喜而哭得難以自抑時,一臉不知所措地抱著她,並拿著他的衣袖替她拭淚,也不會任勞任怨地照顧著她,還在她不肯用膳時,委下身段一口口地喂她吃飯。

  對於過往與現在,她不知她較為喜愛的是哪個,若是可以,她是很想挑現在的,但前提是,她不要他是因為孩子或責任那類的東西才這麼待她……好吧,她知道做人是不該這麼苛求,更不該得了便宜還賣乖,因為他所為她付出的,說真的,實在是不少。

  “你這個貪心的女人……”她拾起一顆石子,邊扔向湖裏邊對自己暗罵。

  打從東翁派人自客棧捎來消息,隨即拋下軍務離營找人的余美人,在臥龍街的街坊們指點下,騎著馬一路找人找至城郊,大老遠瞧見那個蹲坐在湖邊吹著寒風的倩影后,他更是加快了坐騎的速度。

  “樂君楠!”

  她忍不住掩面長歎,“別又來了……”思人人至,她不過是想一個人靜一會兒也不成嗎?

  “大寒天的,你一個人跑來這做什麼?”將馬兒丟在一旁吃枯草後,余美人三步作兩步地沖至她的身旁。

  “散步。”她抬首看向猶在喘著氣的他。

  “同我回家。”他彎身想拉起她,但她卻不肯動。

  “我只是有孕,不是被囚的要犯。”她固執地搖首,還不想那麼快就又回去那個充滿藥味的房裏。

  盯著脾氣又發作的她,余美人在平定了氣息之後,拿她沒轍地歎了口氣,彎身將她挪了挪位置,坐至她的身旁將她擺在他的懷裏,再拉起大氅將她給包緊。

  “那我陪你。”

  她微微側首,“你的營裏沒公務要忙嗎?”

  “就算有,現下也都沒了。”給她留在這一直挨冷那還得了?在她心情變好之前,他還是看著她比較妥當。

  聽著他語氣裏的讓步,君楠側首想了想,打開外氅離開他溫暖的懷抱,與他面對面地坐著。

  “坐好,不許動。”在他想把她拉回去時,她指著他的鼻尖下令。

  不顧她的反對把外氅脫下來披在她身上後,余美人這才照她的話靜坐在原地,任她直盯著他左看看右瞧瞧,還伸出手在他臉上揉來揉去,不時以指戳戳他的胸膛,再按按他臂上的肌肉。

  “你……在做什麼?”完全想不通她想怎麼樣的余美人,在全身豆腐都快被她吃光時,忍不住舉手發問。

  她很嚴肅地表示,“我突然發現我似乎不太認識你。”

  “……所以?”

  “不要動,也不要出聲,待我想清楚了我再告訴你。”雖然他的內在她只懂了一點,最少她可以在外在補強一點。

  奉命照辦的余美人,只好僵著身子,一直不動也不出聲,任她看個痛快。只是在過了將近半個時辰,她卻依舊深深陷入沉思,什麼動作或表示也沒有時,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你有沒有用午膳?”她不會又忘了吧?

  “別吵我。”

  “今早的藥你喝了嗎?”她一定又是偷懶不肯喝。

  “閉上嘴。”

  所說的話都被她當成耳邊風,又不知她到底在想什麼,余美人才打算放棄想強押她回棧時,她突然開口。

  “為何你叫美人?”這個問題她好像一直沒有問過,似乎也從沒人敢問過他。

  很不想提及這事的他扁著嘴,一把將她給拉進懷裏抱穩,將她蓋妥且渾身溫暖後,才不情不願地說出那件糗事。

  “因當年我娘在懷我時,我那個不會相肚皮的親爹,誤以為懷的是個女娃,因此在我尚未出生前,他就替我取了名並將它排在祖譜上。”就連讓他翻案的機會也沒有。

  “我爹也是這樣……”君楠的反應,並沒有像曾聽過這事的人一樣哈哈大笑,她只是深有同感地朝他點點頭。

  “你瞧夠了沒?”他伸手摸摸她有點涼的臉蛋,在她還是一直看著他時,他有些受不了地將她的頭壓靠向他的頸間。

  窩在他的懷中,動也不想動的君楠,仍是一逕地在想著些什麼,他在她久無動靜之時,深深歎了口氣。

  “別再亂跑了,不然我真的會拿條鏈子栓在你身上……”

  “我會砍了你。”她秀氣地打了個呵欠。

  他微微輕笑,“你這只紙老虎才下不了手。”她同他一樣,光只會在嘴上說說而已。

  “我累了,想睡……”被他體溫薰染出睡意的她,眼皮開始往下掉。

  “睡吧。”他沒有反對,只是開始在想,待會該如何把睡著了的她給弄回家。

  伸出一手環住他的胸膛,並找妥了睡姿後,就快睡著的她,細聲地在他懷裏問。

  “找若叫你美人,你會不會生我的氣?”通常叫過他這個名的人,下場都很難看,依她看,就算是她,應當也是叫不得。

  “會。”他隨即目露凶光。

  “若我喚你孩子的爹呢?”她換了個語氣,軟軟地問。

  孩子的爹?

  不知打哪兒生出的成就感,與就快溢出心口的滿足感,當下爭先恐後湧上余美人的心頭,令他整個人渾身感到飄飄然的不說,一顆心也在這句話裏軟化為繞指柔。在照顧了她這麼久,什麼苦頭都吃過後,他從沒想過,要讓他這一個大男人深受感動且無怨無悔,對她來說,竟是這麼輕而易舉的一件事。

  “你愛怎麼喚,那就怎麼喚……”他輕撫著她的睡顏,再心滿意足地將她摟緊了些。

雅典娜 於 2008-01-02 07:13: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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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文數:42
發表時間:2008-01-02 07:15:00
第五章

服侍了君楠足足三個月,整個人累到一個不行的余美人,在君楠孕期步入第五個月終於不再孕吐之後,不只是他,同樣也深受其害,日日洗衣洗到手軟兼脫皮的丹心,簡直想買幾十串鞭炮來大肆慶祝一番。

  總算能夠安安穩穩一夜睡至天明的余美人,原以為這就是苦盡甘來之日,可他沒想到,樣貌原本就夠豔麗動人的君楠,在這三個月的調養和進補之下,她那有孕的身材,不但突飛猛進變得秀色可餐無比,整個人更是豔光照人,害他時常不小心閃到眼睛。

  壓抑了好幾個月,原本對君楠沒有什麼邪念的他,在她從病苦的德行變成了個老在他腦海裏誘人犯罪的模樣後,一反先前只打算好好照顧他們母子的心態,常在一個不小心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正饑渴地盯著無限風情的她,再不然就是直朝著她猛吞口水。

  看在她有孕在身的份上,且還好不容易才安好胎,因此他不敢胡亂下手再對她亂來,也怕她會在心情不好下失手一掌打死親夫,只是這……這簡直就是另一場更痛苦的煎熬。

  他究竟是造過什麼孽,或是老天真有看他不順眼到這種程度?

  他才辛辛苦苦地陪她挨完數月孕吐不止的苦日,現下,居然又來另一波日夜都考驗著他定力的酷刑?

  冬日的暖陽斜斜穿過窗櫺映照在君楠的身上,近來嗜睡的她,正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午睡,坐在床畔哄她睡的余美人,在打從她睡著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沒法將兩顆眼珠子從她身上乖乖收回來,直流連在她紅潤的雙頰、嬌嫩欲滴的嫣唇,和她一身誘人的曲線上,並在腦海裏不時回想起,那夜在山崖底下,他倆究竟曾通力合作過什麼事……

  “樂將軍──”

  滿腦子春色無邊的綺想,在丹心從外頭傳來的叫喚聲入耳後,這才勉強消散了些許。余美人甩甩頭,力圖振作地起身來到門外,再將寢房的房門關起。

  “小聲點,她睡了。”家有神醫招牌的藺言說了,君楠能睡能吃那再好不過,這樣對母子兩人都好,現下要是能寵她的話就儘量寵,能補的話也儘量補。

  “那這個怎麼辦?”丹心皺眉地看著手中指名要送給君楠的東西。

  “什麼東西?”

  “樂將軍的拜帖。”以往在君楠有孕之前,就時常替君楠接帖的她,有些頭疼該怎麼處理手中的麻煩。

  “拿來。”他都親自去臥虎營替君楠告過假了,怎還有人找她?

  沒得到君楠同意,便直接拆開帖子大方代看的余美人,才閱過一回,兩眉便極度不悅地直朝眉心靠近。

  “什麼拜帖?這分明就是戰帖。”有沒有搞錯,他的妻子都大腹便便在家中待產了,還有人這麼不識相的想找她一較高下?

  “又有人打算找樂將軍單挑啦?”丹心好奇地湊過頭去,對於這事顯得已經習以為常。

  哼,想找她單挑?

  他光是請藺言幫她安胎就安了幾個月,萬一這個莫名其妙找上門的,不小心傷到她或是傷到他的孩子怎麼辦?單挑?不必裏頭那個猶睡得香甜的君楠動手,他一人就可直接替她擺平省事。

  “這帖,我替她接。”他將帖子收進懷中,躍躍欲試地扳扳兩掌,“遞帖之人呢?”也好,都幾個月沒大動手腳了,他是該動動久未動的筋骨,也正好可藉此轉移些許他對君楠的垂涎之心。

  “還在客棧裏等著。”今兒個除了遞帖之人外,還有一堆老面孔也一塊跑來客棧,想要見見君楠那張許久不見的芳容了。

  以往對君楠身邊之事從不過問,也從不曾管過她的閒事的余美人,在一抵客棧裏,瞧清楚了一屋子面容頗為陌生的男人們後,某種不快的感覺登時漾上他的心頭。

  “想找樂將軍單挑的,是哪個?”兩眼在一屋子的男人和一些客棧老主顧的身上轉過一圈後,他抽出懷裏的拜帖尋找物主。

  “我!”一名年紀與他差不多的男人隨即跳出來,“但我找的不是你,而是樂君楠。”

  快速將他打量過一回後,余美人面無表情地說著:“她是我的妻,要想見她,就必須先征得我的同意。”

  “什麼?”大受打擊的男子,難以相信地一手掩著胸口,“她……她已成親了?”心中的佳人已嫁人有夫?這怎麼會?

  “若你要找她單挑,儘管沖著我來就是。”余美人盯著他臉上頗為刺眼的神情,再順道看向四下也都在臉上寫著滿心失望的眾人,這下他才總算是明白,他們之所以會找上君楠……可不是為了她那一身的好武藝。

  “為何?”

  他氣定神閑地宣佈,“因她懷有身孕,不方便。”搞了半天,居然有一堆人想搶他孩子的娘?

  眾人更是震驚地齊聲喝問:“她有孕了?”這下子豈不就連一點點的希望都沒有了。

  愈看愈火大的余美人,半倚在櫃檯邊,心情惡劣地朝東翁勾勾指。

  “東翁,到底曾有幾個人來這找我的妻子單挑過?”怎麼這件事他之前都從不知道?

  “這個嘛……”東翁皺眉想了想,表情顯得很為難,“一時之間,我恐怕很難數清楚。”除了這個以往眼睛像是瞎了般,完全看不見君楠美貌的余美人外,這世上瞧得見君楠有多美的男人,說是多如過江之鯽也不為過。

  “那,這些年來,暗地裏愛慕著她的人又有多少?”從不知自家妻子有這麼搶手的余美人,酸不溜丟地再問,

  東翁深深長歎,“相信我,那就更難算清楚了。”每個來這同她單挑的,或是跑去投效她麾下的男人,十個裏有九個是君楠的仰慕者。

  他氣衝衝地一掌重拍在櫃上,“豈有此理……”

  “喂,你要不要在樂將軍把孩子生下來後就休妻,省得你三不五時就得代她單挑?”東翁在瞧了瞧他在櫃上留下的五指印後,徐徐提供他一個解決之道。

  “休妻?然後叫別的野男人當我孩子現成的爹?”余美人狠狠朝他一瞪,“想都不要想!”妻子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的,更別說他像個下人般伺候那對母子這麼久,就為圖個他們母子倆安穩舒適,除非他死,否則這輩子誰都別想來同他搶!

  東翁涼涼地啜了口茶,“那日後你可有得忙了。”別人的家務事,他可管不著。

  “你是何人?我從沒聽過樂將軍有什麼丈夫!”廳裏其中一個仍不願相信此事的男子,不死心地往前站了一步,質疑起余美人的身分。

  “藏龍營的余將軍。”余美人不客氣地瞥他一眼,“我也從沒聽君楠說過,她身後有著一堆野男人流著口水追著她跑。”

  “你說什麼?”集體被他給惹毛的眾人,當下全挽起衣袖,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樣。

  “我先同你把醜話說在前頭。”余美人側首瞧了瞧身為地主的東翁,“待會動起手來,我不保證我不會拆了這地方。”

  “拆吧。”早有心理準備的東翁一臉無所謂,“反正我今早才又收到一筆賄賂千里侯的賄金,那筆賄金的分量,夠我重新翻修這間客棧了。”這幾個月來因他和君楠都沒再大打出手,也是該換掉這些老舊的桌椅添置些新的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亮出一雙拳頭的他,巴不得快點把這些想搶人妻的男人都揍回老家去,往後再也不要出現在此處礙他的眼。

  東翁忙對一旁拉大了嗓,“韃靼,要開打了,送客!”

  早就去勸過那些老主顧一回的韃靼,飛快地跑回櫃檯前朝東翁搖著頭。

  “東翁,他們說要留下來看熱鬧。”據他們的說法是,太久沒看天字三號房的房客動手了,難得能再打上一回,他們說什麼都要留下來看戲。

  東翁聳聳肩,“隨他們,叫他們把小命顧著點就是。”

  “噢。”

  下一刻,在余美人率先一拳揍暈那個跳出來質疑他身分的男子後,客棧裏再次轟轟烈烈地開打,處在櫃檯裏的東翁一手撐著下頷,提不起興致地瞧著那個似乎按捺著脾氣已經很久,火爆性子又再發作的余美人,一人敵眾人地拳來拳往,就算有人亮出刀劍,他也一樣赤手空拳照打不誤。

  “東翁,他是不是忍了很久?”在余美人大肆拆桌毀椅,外加替牆面打洞時,韃靼受不了地搖搖頭。

  “八成是。”東翁晾著白眼,“由他去吧。”

  沒過多久,當客棧大廳已被余美人毀得差不多時,特意為君楠前來的眾人也已被他擺平得差不多了,在命韃靼把那些奄奄一息的男人都給扔出棧後,東翁也順道叫丹心將那個打到不知要收手的余美人,給拖回天字三號房裏清醒清醒,再好好看著他家搶手的嬌妻。

  被丹心拖進本館天字三號房內的余美人,在痛快地打過一架後,本還想再出去揍幾個人過過癮的,可當他瞧見方午睡醒來的君楠,正窩坐在廊上鋪滿柔軟毛墊的椅上,津津有味地吃著他先前命人準備的瓜果,還一手不時徐徐輕撫著腹部時,當下他什麼怒意和先前還想找人打過一場的念頭全都消失無蹤。

  看著君楠舒舒服服窩在椅上享受冬日,和她那隆起的肚皮,頓時覺得一切辛苦再值得不過的他,並不想打破眼前這片得來不易的小小靜謐,於是他便靠在廊柱旁望著她,一抹備感心滿意足的笑容,不自覺地偷偷揚上他的唇角。

  吃完瓜果,正吮著手指回味的君楠,在瞧見滿頭大汗的他,愣站在廊上朝她呆呆傻笑時,她不解地問。

  “你被日曬昏頭啦?”

  他想,對於她,他是真的有點昏了頭。

  “樂將軍,余將軍呢?”

  奉命跑一趟天字三號房的丹心,在找過東廂房和寢房卻沒找到余美人後,她只好問問那個尚未午睡,全身被余美人裹得像顆粽子,正坐在走廊小椅上看著兵書的君楠。

  “他去營裏一趟,向晚才會回棧。”她邊說邊合上手上的兵書,“你有事找他?”

  丹心一臉遲疑,“這個嘛……”這事若是讓她知情了……會不會鬧家變呀?

  “誰來找他?”愈看她愈覺得不對勁,君楠不禁開始懷疑丹心是不是想掩飾什麼。

  “沒什麼。”丹心飛快地搖首,笑意盈盈地問:“樂將軍,你該午睡了吧?在睡前你要不要吃點什麼?要不,再喝碗雞湯好不好?”他倆的感情好不容易才好了點,還是不要害他們夫妻吵架好了。

  “我不餓,也別想敷衍我。”看出她眼神閃爍的君楠才不上當,“說,誰來找他?”

  “一些……你不認識的人。”完蛋,似乎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她到底該不該把余美人以往的風流韻事給抖出來?

  她眯細了杏眸,“打哪來的?”

  “我不是很清楚……”丹心說著說著頭就垂得更低。

  “那,是什麼人?”

  “鶯鶯燕燕那類的……”不得不出賣余美人的丹心,一張臉蛋簡直就快貼平至胸口。

  打心底推敲過丹心的反應,和回想過一回以往余美人在女性交友方面的情形後,當下變得面無表情的君楠,動作快速地伸出一手扯過她的衣領問。

  “該不會是紅袖招吧?”萬花樓、百花樓、天香閣……凡是余美人曾經去過的風月之地,她全都數得出來,因為那傢伙打認識她起,就不曾對她隱瞞過這事,反而還常拿這事來消遣她沒那些女人有看頭,並藉此自抬他的身價。

  “呃……”看著她那似想要宰人的神情,丹心已經很後悔幹啥要來這找人兼破壞別人夫妻間的感情了。

  “她們來找他做啥?”他都成親幾個月了,那些女人還敢找上她家家門來打她丈夫的主意?

  丹心忙安撫著她,“樂將軍,你先別動怒,別忘了你不能動了胎氣。”

  “說。”君楠更是用力扯緊了她的衣領。

  很怕會被她掐死的丹心,只好再出賣余美人一回。

  “聽說是因為余將軍太久沒去了,所以她們怕余將軍會忘了她們,就來這……”現下東翁正在客棧裏頭痛,因為那些找上們的女人,一進客棧後就趕不走,一直在客棧裏相互比美、相互炫耀,以往余美人較疼愛她們哪個人呢。

  君楠眼中隨即迸射出殺意,“把那些女人給我轟出棧,不然就別怪我親自攆她們出去!”

  “遵旨。”丹心大大點了個頭,趕緊逃出在余美人回棧後,即將又再淪為戰場的天字三號房。

  原本渴睡的君楠,在丹心走後,什麼午睡的心情都沒了。雖然她知道她與余美人會成親,是因不得不為,而以往,她也沒有反對或是過問余美人的私人生活是如何,可在他們有了孩子、成了親後,要她不把這事放在心上,她可做不到。

  抬首四望著園中已枯的花草,與天際飄落的薄薄雪花,不知怎地,她覺得自己嫉妒的嘴臉很難看,也覺得她的心胸變得愈來愈狹隘,以往的她,不是這樣的……

  瞧瞧她,余美人究竟把她變成什麼樣子了?

  一個待在家中等待良人歸來的女子?一個隻想全面佔有,而不許他人來與她搶的妻子?在知道懷有身孕之前,她從沒想過會有今日,而這真是她想要的人生嗎?日後,安待在家中相夫教子,而不是縱橫沙場?她要的,真是這種生活嗎?

  她的人生和她的前程都哪去了?她曾經一心嚮往的那些,為何此刻她什麼都憶不起來?

  鵝毛似的雪花,緩緩地堆積在園中,一樁樁分不清是懊悔還是失望的感覺,也緩緩地壓在她的心坎上,她將身上裹著的毛毯拉得更緊,總覺得,今年的冬日,似乎特別的冷,且由外直寒進心底。

  被拉回藏龍營練兵,並與手下的軍官們進行沙盤演練,一路忙至夜色降臨時分才急急趕回棧的余美人,一回到天字三號房內,不但沒見到屋內的燈火,找過東西廂房和正中央的寢房,也沒找著君楠,才以為她是否又擅自出門去了,沒想到就在他準備出門尋妻時,卻在廊上發現坐在椅上一直看著雪景的君楠。

  “這麼晚你怎還坐在外頭?”他訝然地問著,忙去點亮寢房內的燈火,燒好炭火俊,裏頭置了幾盆火盆,再把像尊木人兒似的她給搬回房裏。

  一語不發的君楠,默然地瞧著他打理著她的模樣。

  “看看你,把自個兒凍成什麼樣子?”他拉開她身上被雪氣弄濕的毛毯,替她改裹了條新的後,再把火盆擺在她的椅旁,邊搓著她的手邊替她烤暖。

  “今兒個有些人來這找你。”許久過後,她終於開了口。

  “誰?”為了她冷漠的語調,他警覺性地抬起頭。

  “以前你常上門光顧她們的姑娘們。”

  他眨了眨眼,“什麼……”

  “你以往的老相好們,聽說很想你,所以今日特意來這探你。”君楠抽開被他緊握著的雙手,一把拉下身上所裹著的毯子,與他拉開了距離後,雙目帶著熊熊憤火地瞪向他。

  “等等。”余美人忙抬起一掌,要火氣上心頭的她緩緩,“君楠,你先聽我說……”

  君楠二話不說地抄起桌上的茶碗,一個接一個擲向那個她不揍不痛快的男人。

  “我不是叫你先聽我說嗎?”左躲右閃的余美人,還不忘擔心她,“你別激動,小心點你的身子!”

  一隻茶壺登時飛過寢房外的大廳,險些正中閃躲不及的余美人。

  她愈想愈氣,“人家都找你找上門來了,你還要說什麼?”好歹她也是個堂堂的將軍,且還是余美人的正妻,那些女人是都不把她給放在眼裏,還是以往余美人將那些女人給寵得太過無法無天了,所以她們根本不把她當成一回事?

  剛用過晚膳,打算來天字三號房看過君楠後,就回地字十號房歇息的藺言,一腳踏進已是狼藉一片的寢房大廳內,便開始與余美人一般,忙著閃躲滿屋四處亂飛的暗器。

  “殺人嗎?”額上青筋直冒的藺言,在她忙得不可開交時頗為光火地問。

  “你沒瞧見嗎?”她想也不想地就回上一句,並再將一隻花瓶使勁扔向余美人。

  “殺哪個?”藺言冷冷地瞪她一眼,“是眼前的這個,還是肚裏的那個?”這對夫妻就這麼希望她出手擺平他們嗎?

  “我……”君楠氣息猛然一窒,在藺言的一雙銳目下,也只能忍下一雙犯癢的拳頭。

  藺言再將興師問罪的目光掃向余美人。

  “這回我沒惹她,還有,我既沒回嘴也沒還過手!”無辜的余美人,趕緊澄清自己的清白。

  早就聽丹心說過三號房正在鬧家變的藺言,不客氣地把余美人趕至一旁。

  “閃邊。”就知道這男人不濟事,連哄個女人也不會。

  不情不願被藺言拉至一旁坐下的君楠,在藺言替她把脈時,仍是一臉怒氣未消,而診完脈象確認一切平安的藺言,則是起身走至他兩人的中間,一手各指著一個。

  “你,克制你的脾氣!”她先是瞪向君楠,再警告性地一拳敲向余美人的額際,“你,控制你的耐性!”

  被那一拳敲得額際紅腫的余美人,在藺言難得的沒收醫藥費就走人後,關上大廳的廳門免得冷風再灌進來,再繞過一地的破瓷碎片,蹲在君楠的面前抬首望著她。

  “你聽我解釋。”早知道他就把他們已成親這事昭告天下了,省得不時有人上門來找他們的麻煩。

  不說也不動的君楠,只是靜坐在椅裏,也不看他一眼。

  “君楠?”他輕拉著她冰冷的手。

  “說啊。”她抽回手,還是不肯回頭看他。

  他句句實言地道:“打從娶你過門後,我就再也沒去過風月之地,不信的話,你可去問問我的副官。”成親以來,他忙著把她看牢就沒什麼時間去做其他的事了,連向來負責的軍務也都由他的副官替他分擔一半,且每回一出門,他哪次不是急著趕回家?

  “日後呢?”

  他歎了口氣,“也不會再去。”他還等著抱孩子呢,不然他何須這麼辛苦?

  她酸不溜丟地睨他一眼,“怎麼,開國大將軍又拿官威來威脅你?”

  “並沒有。”他沒好氣地應著,“而是因我有妻有子,我還去那種地方做什麼?”

  “野花總是比家花香的。”她不以為然地淡道。

  余美人沮喪地撫著額,“饒了我吧……”她根本就不知道她這朵家花香到什麼程度,而他又是有多麼的想采……眼下的他,滿腦子就只有她這麼一個女人,他哪還有什麼閒情去想什麼野花?他沒夜夜撲倒她,他就已夠佩服自己的克制力了好嗎?

  眼看她還是像一尊冰雕的人兒,似乎並不為所動,他只好一手撫著她的肚皮對她起誓。

  “我發誓,我不會再去那等地方,所以你就別再動氣了。”唉,真不習慣,這幾個月來她會對他哭、會對他笑,偶爾還會對他撒撒嬌,一下子她又換回從前那副敵對的德行,他怎麼也沒法適應過來。

  “我呢?”她有些心酸地看著自己的肚子,“我的人生又該怎麼辦?”

  “什麼?”

  “日後,我該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我還能再當臥虎營的將軍嗎?或者我必須像其他的女人一般,在有了孩子後,就得成日守在家中相夫教子?”

  怎麼扯著扯著,她就扯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原來她氣的不只是他,還有她自己?

  余美人扳過她的臉蛋,一手輕彈著她的鼻尖。

  “以上你所說的,皆不會成真。”她以為,她是當良家婦女的那塊料嗎?

  她一手捂著鼻,“你憑什麼這麼認為?”

  “一來,你本就是匹野馬,從沒人拴得住你。”對於她的性子,他已經算是很瞭解的,“二來,你不需相夫,因我乖得很,就算有了孩子,日後當然也會有我為你分擔一半教養孩子的責任。”給她一人全責去養孩子?他的孩子不要有樣學樣,被她這個娘親給帶壞就很好了,他哪敢把育子這重責大任全都交給她。

  君楠不確定地看了他好一會,在他那張再認真不過的臉龐上,她找不到半點懷

  疑和猶豫。

  “為什麼?”

  他一頭霧水,“什麼為什麼?”

  “你為何要遷就於我?”她愈問就愈鼻酸,“與你自小打到大,兩家又是水火不容,為何你不討厭我?我這陣子有多任性你又不是不知,你為何還要這樣服侍我?甚至連往後的事你也都替我想好了。”

  “我只簡單的問一句。”余美人一手撐著面頰問,“你懷孩子懷得那麼辛苦,為何你又不恨我?”

  因為他是她孩子的爹,以及她日後得陪伴一輩子的人……嘖,她是打哪時起有這種想法的?一定是他日日趁她在夜裏睡著了後,偷偷在她耳邊說的,所以才害她想都不想就直接這麼認為。

  “你可能沒有意識到,打你懷了孩子起,咱們就已是一家人了。”余美人一把將她拉起身,再抱著她一同坐下,“既然是一家人,還管它什麼恨不恨的?”

  雖然心火稍稍被安撫下來了,但她還是記恨地瞪著這個打小到大,女人緣就一直好到不行的男人。

  “倘若再有女人敢找上門……”

  “我會吩咐東翁直接把她們趕出去。”不用等她撂完話,這幾個月來已是訓練有素的余美人,直接奉上她想聽的。

  她再掐著他的脖子進一步勒索,“你若不去與那些女人做個了斷,日後你就別想再踏進家門一步!”

  “我明日就速速去辦。”他拉下她的手,把一身冷冰冰的她環緊,“這下不生氣了吧?”

  她倔強地扁著嘴,在得了便宜而他又討好地在她面前扮乖後,反倒有點拉不下臉。

  “別氣我了。”余美人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我答應你,往後我只看你一個女人就是。”

  “你要是反悔,我就休夫改嫁他人給你看。”她邊說邊把臉埋進他的懷裏,再像只八爪章魚般將他給摟得死緊。

  對於這個老是口不對心的女人,余美人很有把握地笑了笑。

  “我不會給你那個機會的。”

  客棧才剛開門做生意不過多久,正指揮著店中的小二們打掃的東翁,在君楠步伐緩慢地踱出本館後,他忙扔下手邊的工作去迎接那個全棧中唯一的孕婦,且同時也是被藺言放話所有人都得關照著她,不然他們就等著討皮肉痛的女人。

  “你怎出來了?”他牽著她的手將她扶至櫃檯裏坐下,“余將軍呢?”

  “他在房裏處理軍務。”全都因那個不想再鬧家變而不肯回軍營,乾脆把軍務帶回家的余美人,所以今兒個一早就有一堆藏龍營的官兵在他的東廂房裏出出入入的,吵死人了。

  東翁含笑地替她倒了碗淡茶,並在心底默默回想,那夜過後,在丹心的通風報訊下,全棧都已知道余美人早已認了錯,也對她發過誓後,天字三號房就再次恢復了太平。

  “你出來透口氣也好。”怕她會冷,東翁還替她添了件袍子披在身上,“腹中的娃娃如何?”

  她欣慰地拍拍肚子,“這陣子乖得很。”

  東翁轉眼想了想,坐至她身旁低聲地說著。

  “我想,有件事我該告訴你。”既然她身子好些了,那麼那件一直擱在他這兒的事,也該讓她決定要不要去解決了。

  “什麼事?”

  他更是壓低了音量,“自你成親後,令堂常托人來此打聽你的消息,但礙于你在安胎,所以這事我一直沒對你說。”

  “我娘?”掛在君楠面上的笑意,頓時消失了泰半。

  “嗯,昨兒個她還親自來這一趟呢。”除了她懷有身孕這事沒說外,他大抵上都說了。

  “我娘她……”自成親後就沒再返家的君楠,經他一提,也不禁想起那個打小就把她捧在手心上寵的娘親。

  東翁搔搔發,“她看來挺想你的,也想見見你,更想知道你婚後的日子過得好不好。”

  低首看著自己的肚子,再想想那個應該是瞞著她爹跑來這打聽她消息的娘親,愈想就愈覺得自己不孝的君楠,也覺得一直不回府稟報雙親成親這事,並不是個辦法,還是種讓雙親掛記在心的不孝舉止。

  “這事你同姓餘的說了嗎?”

  “沒有,因這是你的家事,而不是他的。”他一點都不反對替她牽線,“你想見你娘嗎?若要的話,我可派人安排。”

  “我想親自回家一趟。”與其在外頭偷偷見面,像是見不得人似的,還不如她就正大光明的回家,也順道去看看那個至今可能因她成親這事,還在倔著死硬脾氣的老爹。

  “那樣不妥吧?”她的雙親,為了氣她和余美人,氣到就連他們成親都可不到場主婚,她若一個人回去,萬一出了什麼事……

  “無論如何,我早晚都得面對他們。”她決定快刀斬亂麻,就由她先回家報告,“東翁,你幫我擋著那個姓餘的,我去去就回。”

  “不讓余將軍知情成嗎?”萬一余美人跑來同他要人怎麼辦?

  她搖首反對,“我可不想讓他死在我家。”若是余美人出現在她家的地盤上,可以想見,她那脾氣遠比她還暴躁的爹,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

  想想也覺得讓余美人深入虎穴似乎是太危險了點,東翁在頷首同意之餘,一手招來韃靼,吩咐了幾句,在韃靼快步走出棧外後,他從後頭找來件斗篷交給她,這才輕扶她起身。

  “這樣吧,我派韃靼駕車送你去,這樣你就可快去快回。”她要是回來晚了,那個姓餘的肯定又會到處去尋妻。

  “那就謝了。”她匆匆謝過,在韃靼將馬車駕至客棧門口時,冒著外頭的大雪趕緊上車。

  送走君楠後,東翁一手撐在櫃檯上,開始思索要是余美人不老實地待在本館裏辦公,突然跑出來找妻子的話,他可能會有什麼下場。

  “……我不會被打死吧?”嘖,好人果然不能當。

  乘著馬車繞過半座被大雪覆蓋的吞月城,在快抵城門之時,韃靼在君楠的示意下,將馬車停在家門外遠處,並要他在車上等著。

  方從溫暖的馬車出來,一腳踩進軟綿綿的雪地裏,一陣冷意隨即襲上令她抖了抖,她抬首望著遠處的自家家門,不知怎地,方才她在同東翁說話時的那些勇氣,在她一步一步地踱向家門時,也開始一點一點地流失。

  通報府裏的下人進府後,被迎進大廳裏的君楠,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緊張地張首環看著四下,就怕先出來的不是那個疼愛她的娘親,而是那個從頭到尾都反對她嫁給余美人的老爹。

  “君楠!”收到婢女的通報,急忙自裏頭趕至大廳的樂夫人,一見到許久不見的愛女,眼眶便開始泛紅。

  “娘……”她才想迎上去,同樣也收到消息的樂老將軍樂雲天,已一手推開樂夫人沖至她的面前,劈頭就朝她大喝。

  “你還有臉回來?”

  “爹,我來是因我想告訴──”她深吸了口氣,一手撫著腹部,方想好好同他說上話,但覺得她丟人臉面的樂雲天,卻已朝她高高揚起一拳。

  沒想到自己會挨打的君楠,只是站在原地,緊閉著雙眼兩手抱著腹部,未料她等了半天,那只對準了她的拳頭遲遲沒落在她的身上,相反的,在她前頭反而遺傳來了一聲悶哼。

  一具熟悉的身影,在她張開眼時,已筆直地站在她的面前,同時替她挨下那一拳。

  “你……”出手的樂雲天,愣愣地看著一路從外頭沖進裏邊,二話不說就先用臉頰替君楠擋下一拳的余美人。

  “岳父,您要打,就打我吧。”嘴角流出些許血絲的余美人,一手將君楠護至身後,再彎著腰,低首朝這脾氣簡直跟他爹如出一轍的丈人繼續討打。

  “誰是你岳父!”樂雲天不屑地再將響雷轟在余美人的頭頂上。

  “爹……”站在後頭的君楠忙想出來替余美人說上幾句,可他卻一把將她推回身後。

  “誰許你這小子來這的?”

  余美人站直了身子,“我是來這接我妻子的。”看樣子,那一拳似乎對他的丈人來說是打夠了,那麼接下來,就輪到他辦正事了。

  “什麼你的妻子?我可從沒承認你們成過親!”事前沒征得他們雙方家長的同意不說,還去請來了什麼聖旨賜婚,這事他老早就想找這小子算帳了。

  “我知道。”早就料到她家老爹會說些什麼的余美人,恭恭謹謹地應著。

  “滾出去!”

  “老爺……”看不過眼的樂夫人忙拉著他的衣袖。

  “你甭替他們說話!”他用力哼口氣,不管是誰的面子都不買。

  “岳父大人,君楠已懷有身孕。”余美人兩手扶著君楠讓她站在身旁,刻意挑在這當頭,以清楚的音量告知那個還在氣頭上的丈人。

  當下廳裏的另外兩人,隨即將四顆眼珠子死死地定在君楠藏在斗篷下的肚子上。

  他再向他們頷首致意,“待孩子出世,日後,我再帶著君楠和您的孫兒一道來這向您倆請安。”

  內心頗受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打擊到的樂雲天,怔愣了好一會後,沒好氣地拂袖而去。

  “岳母大人,天寒,我這就先帶君楠回去,若您不嫌棄,有空還請您多過來與君楠聚聚。”打發了一個,余美人再改用溫情攻勢來面對那個淚眼汪汪的樂夫人。

  “嗯……”強忍著淚水的樂夫人,不住地朝他點頭,然後趕緊拿出繡帕拭臉。

  不知自己是怎麼被余美人給帶出家門的君楠,在出了家門後,慢了一步才回過神,她不忍地看著他頰上替她挨的那記拳印,直想著方才他在裏頭說了些什麼。

  她汲著淚問:“東翁叫你來的?”

  余美人先拍掉落在她頭頂上的雪花,邊說邊替她罩上斗篷遮雪。

  “這回他沒主動出賣你,是我揚言要打死他,他才告訴我你跑這來了。”要不是他臨時起意想出來看看她卻找不到人,再十萬火急策馬狂奔來此,不然她就被打走了。

  “疼不疼?”君楠抬起一手輕撫著他的臉頰,再以指擦去他嘴角的血絲。

  他皺皺眉,“你爹手勁還滿重的。”不愧也同是幹將軍的,揍起人來力道就是不一樣。

  “為什麼你要來?”他明知他要是踏上她家的地盤會有什麼下場,幹啥還那麼傻的跑來討打?

  “挨他一拳,總比打在你身上好。”敢打她?那個還不肯認他的岳父是想嚇死他嗎?

  愈聽他多說一句就愈覺內疚的君楠,不爭氣的淚水終於落下,他看了,只是歎息地拭去她的淚,再捧起她的臉龐在她的唇瓣印下一吻。

  “你……不怪我又私自亂跑?”

  “醜女婿總要見岳父母的。”他拭淨她所有的淚水,再搓搓她的面頰好讓它看起來紅潤些,“拐跑了他們的掌上明珠,早晚我也是得來這挨上一拳。”一拳換一記香吻,划算。

  聽了他的話,君楠不語地低下頭。

  “你怎了?”

  “我也去你家替你挨一拳!”她抬起頭重重地說著,決定在這方面還給他一個公平。

  他歎息連天地把她按回懷裏,“你希望我再代你吃我爹一記老拳嗎?我會消受不起的。”他可不想一日之內連連被揍兩次,而且都不能還手。

  “可是……”

  “我都已挨你打幾個月了,不過才這一拳,沒事沒事。”他摟著不肯動的她,“走吧,韃靼還在車上等著,我得趕在你患上風寒又要多花一百兩之前帶你回家。”

  在余美人一到場,替他把馬綁在馬車後,就一直站在馬車旁探向遠處動靜的韃靼,在他摟著君楠回到馬車旁時,訥然地抬起一手指著他。

  “余將軍,你的臉……”裏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啊?

  “這個?”余美人摸了摸還在隱隱作疼的面頰,“有只蚊子停在我臉上,所以就有人好心替我打蚊子。”

  韃靼愕然地瞪大眼,“有必要這麼使勁嗎?”上頭有個明顯的拳印哪。

  “因那只蚊子不但挺大的,且還身懷六甲。”余美人在把君楠送上車,並抱好她坐後,再一本正經地說著。

  坐在他腿上的君楠聽了,忍不住笑出聲,並揚手輕捶他一記。

  蚊子,身懷六甲?
坐在前頭駕著馬車的韃靼,無論再怎麼想,橫豎也想不通,而坐在後頭的那對夫妻,似乎,也沒人打算向他解釋。

雅典娜 於 2008-01-02 07:15: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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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8-01-02 07:18:00
第六章

大雪降了數日有餘,仍是不肯止歇,因嚴冬已至,使得近日來有間客棧的生意清閒了不少,而回棧避冬的房客也多了些。

  因大雪日而沒法出門做生意的封浩,瞪著客棧外頭因雪深而不能行車的臥龍街好半天,最終不得不放棄出門的念頭,頂著天際不斷飄落的雪花,緩緩再踱回本館內。

  就在他才走進館內的巷中時,不意瞧見雪地裏一堆方踩過沒多久的腳印,一路由本館蔓延至六巷裏。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按著腳印一路走至六巷底的天字三號房,才轉過巷角來到門口處時,就見東翁、韃靼還有丹心,這三人全都不務正業縮躲在三號房大門的兩邊,個個的眼睛全往裏頭直瞧。

  “你們在瞧什麼?”也好奇湊到東翁身旁的他,才出聲一問,馬上就有三個人不約而同將指放在唇上,示意他這個最晚報到的小聲點。

  “噓……”

  該不會是那對冤家又鬧家變了吧?

  也好奇在門邊探出頭的封浩,在茫茫降下的雪勢中,努力眯著眼,放眼看去,置了三四個火盆的涼亭裏,君楠坐在亭中賞雪,而余美人則趴在她的身上,以耳貼緊她的肚子聽著裏頭的動靜。

  “聽見什麼了嗎?”他都聽了快半個時辰了,究竟有完沒完呀?也不想想他有多重。

  “沒有。”很想聽聽肚裏的孩子跟他打聲招呼的余美人,不死心地側過首,換了另一隻耳再聽。

  “可藺言同我說,這時應當聽得到了。”是她記錯了嗎?

  “孩子可能還在睡。”他邊說邊調整了一下姿勢,“我再聽一下。”

  低首看著余美人一頭濃密且有光澤的黑髮,君楠心不在焉地撫著他的發,開始在心裏想著,將來若是生了個女兒,或許女兒也會有著一頭美人似的黑髮……嗯,這事絕不能告訴余美人,萬一他知道她希望未來的女兒像他一樣有頭美人發,或是張美人臉的話,最是痛恨美人這二字的他,肯定會不顧情面宰了她。

  “有了,我聽見了!”聽了半晌,終於聽見些許動靜的他,忽然大叫。

  “聽到什麼?”不只是她,門外的那四人也都緊張地屏住了氣息。

  余美人抬首看向她,“你肚餓的叫聲。”她最近餓得還真快。

  “呿……”守在門外的眾人,在大失所望之餘,集體不屑地瞪他們一眼,並在耐不住大雪後一哄而散。

  “他們近來老是三不五時就跑來偷看。”君楠回首瞧了瞧遠處的大門,對於那些過於關心他們夫妻生活的鄰居有些受不了。

  “別管他們。”余美人自擺在石桌底下的火爐上,取來一盅熱著的補粥,“你餓了,先吃點吧。”

  她伸手接過他捧來的粥碗,才舀了一匙吹涼正欲放進口中時,她瞧了瞧他,再把湯匙轉向遞至他的嘴邊。

  “你要不要一塊吃?”

  向來就只有他服侍她,而不曾受此禮遇的余美人,愣愣地張大嘴吃了一口後,在她又舀了一匙想喂向他時,他不禁有感而發。

  “……我開始覺得你除了有孕味之外,還很有女人味。”同食一碗粥?她總算是有點體悟到他們是對夫妻了。

  “我本來就是女人。”君楠馬上把那匙舀好的粥,改放至自己的嘴裏。

  “以前可不像。”別說是賢淑或是溫柔體貼,打他認識她以來,他可不曾聽說她繡過花,或是像其他大家閨秀做些女人該做的事。

  “想討打嗎?”她挑挑眉,下一刻即當著他的面大口大口吃完那碗粥,再把空碗扔給他。

  他頹然地垂下頭,“目前不敢……”唉,就知道她的本性永遠也不會改,女人樣更維持不了多久。

  認分地收好空碗與粥盅後,余美人不意瞧了吃得飽飽,面頰嫣紅得像撲過脂粉的她一眼,兩眼即定在她紅潤的臉龐上離不開,甚至,還意猶未盡地打量起她那讓他看了就覺得饑渴的身材。

  “你在瞧什麼?”她在他看得出神時,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我在想……或許我該把你再裹緊一點。”遮起來、遮起來!只要眼不見為淨,他就不會覺得自己像是個八百年沒碰過女人的一代色男。

  “我已穿夠多件衣裳了……”在他還真的又拿條毯子想把她裹住時,她忍不住抗議,“夠了,我又不冷,你是存心想把我裹得不能動嗎?”

  “至少可以阻止某件事。”不想繼續身心受煎熬的他,手邊的動作一刻也不敢停。

  “什麼事?”又再度被他裹得像顆粽子的君楠,不能動彈之餘,有些納悶地問。

  他撫著額,“我的煎熬……”反正說了她也不會懂。

  “煎熬?”她忽地頓了頓,低首看向自己的肚子,“啊,動了。”

  “什麼什麼?”余美人忙翻開毯子把耳貼向她的肚皮,但聽了好一會,他所得到的只是滿面的失望,“沒動靜啊。”

  “方才有。”她很確定地點點頭。

  愈想愈覺得不甘心,他氣不過地一手指向她的腹部開罵。

  “喂,別光顧著討好你娘,對我這個當爹的公平點行不行?好歹我也伺候你好陣子了,給聽一下也不成?”不管是男是女,裏頭的那尊都太不給面子了。

  她翻著白眼,“現下就訓孩子會不會太早了點?”他最近是真的有點怪。

  “余將軍──”從東廂房裏出來的藏龍營副官,手捧著一疊軍情公文,才想拉著他回去東廂房與那些將官一起商討,不意卻瞥見他倆膩在一塊的模樣。

  亭裏的兩人,只是不語地看著打擾他們共敘天倫的局外人。

  “我……”他馬上識相地轉過身,“我待會再過來。”

  “你去忙吧。”君楠推開還賴在她身上不動的余美人,“還有,你不必刻意陪著我。”

  他撇撇嘴,“你嫌棄我?”

  “我只是不想影響你的軍務而已。”她拉好毛毯,以下巴朝他努了努,“去吧,他看來有事找你。”

  “那你在這乖乖待著,我忙完就回來。”也覺得自己不能成天都同她處在一塊什麼正事都不辦,余美人雖是不情願,也只好逼自己走向東廂房。

  在他小跑步地跑進東廂房後,君楠看著四周紛落不斷的大雪,不禁拉緊了毯子懷念起他方才溫暖的體溫,在火盆裏的炭火就快熄滅時,一陣冷意拂上她的面龐,令她想起那日在她家家門前,他捧著她的臉龐給她的那個吻。

  一進到東廂房裏,余美人即被眾人請至案內坐下,開始批閱一大堆他累積著未批的公文,忙到甚至沒空去注意四下的景況。

  “樂將軍?”一名將官在君楠冒著雪走進來後,有些意外她竟會來這。

  她擺擺手,“沒事,你們忙你們的,我只是逛逛。”

  穿過屋裏的人群,環首看了看四下各自忙著手邊事務,而沒人留心她的眾人,君楠不著痕跡地站至余美人的身旁,彎下身子在他耳邊輕喚。

  “孩子的爹。”

  “嗯?”他狀似茫然地抬起頭。

  算準時機的君楠立即低首吻他一記,在他因此而愣住之時,再若無其事地走出東廂房。

  “哇啊!”再次捧來一疊公文的副官,當下被余美人那張紅透的臉龐給嚇了一跳,“將軍,您是怎麼了?”

  冷不防遭到偷襲的余美人,好半天,就只是面紅耳赤地捂著嘴,坐在原地不動也不語,不斷回味著停留在他唇上的柔軟觸感之餘,更懷疑起她會這麼做的動機。

  “來人,快,快去請大夫!”慌張的副官急急使喚著手下,還轉過頭推著像是病了的他,“余將軍,您快回房歇息!”

  “……”她一定是故意的。

  也不知是大夥太有默契,或是商量好了存心要一塊登門找碴,這日在向晚過後,上至開國大將軍,下至余美人與君楠的雙親,全都集體造訪有間客棧的天字三號房。

  不過,就東翁的觀點來看,這些遠道而來的貴客,美其名是想來這探探小兩

  口,實際上,恐怕是興師問罪的成分居多。

  打從將貴客們一路迎進天字三號房後,就被那對緊張不已的夫妻給絆住,因此沒法脫身不管別人家務事的東翁,在廳內的主位坐了個開國大將軍,兩旁各坐了他們的雙親,而像是等著被審的三號房兩位房客則與他站在正中央,一同與他們面對此刻像可把湖水給結凍的僵硬氣氛。

  眼看著底下的雙方家長,各自以不屑的眼神相互高來高去,而上頭的開國大將軍則是以質疑的目光盯著那對小夫妻直瞧,廳裏久久都沒人要開口說話,也沒人有任何動靜。被迫跟著罰站的東翁,在挨了許久之後,終於忍不住壓低音量問向站在他身旁的余美人。

  “你留我在這做啥?”明明就不關他的事,就算是要三堂會審,也不必拖他這局外人來被殃及無辜吧?

  余美人橫他一眼,“你是這客棧的主人。”只有他們夫妻兩人,哪可能敵得過那三方惡勢力呀?他說什麼都要把這個長袖善舞的東翁給拖下水。

  東翁咬著牙抱怨,“你的性格就一定要這麼缺德嗎?”早知道把人送到地頭上他就快快走人了,沒事幹啥還要招呼這票人進來裏頭?

  “只打我一個太不公平了,我當然要拉個墊背的。”已經有被打被揍被扁心理準備的余美人,一點都不想因為這票人馬而爬不出天字三號房,或是見不著明日的太陽。

  “喂,快上啊。”就連君楠也與余美人連成一氣,忙不迭地鼓吹著東翁先去替他們打頭陣。

  “我一定得去替你們破冰?”一點也不想成為頭一個犧牲品的東翁,臭著張臉,打心底的感到不情願。

  “你要是不去,在他們走後,我就再拆你一棟樓。”君楠小小聲地朝他撂下話。

  “兩棟。”余美人也幫襯起她,“我會助她一臂之力。”

  不願損失一筆銀子而遭兩人推出來,被迫當頭一個發言人的東翁,心不甘情不願地快速換上張款客的笑臉,兩手朝袖裏一放,好聲好氣地問著前頭看上去都不好惹的貴客們。

  “諸位大人們,今日大駕光臨本棧,是特意來瞧瞧余將軍他們小倆口的?”

  擺明瞭就是來找碴的眾人,動作一致地冷掃了他這局外人一眼,只差沒用恫喝的目光當場將他給活活戳死。

  “我幫不上你們,我先走了。”碰了一堆硬釘子後,東翁轉身就要走。

  “你別想袖手旁觀……”余美人和君楠忙七手八腳地把唯一的救星給拖回來。

  高坐在上頭的開國大將軍,先是清了清嗓子,在下頭的那三人因此而不敢動時,語氣相當不悅地問。

  “我聽人說,你倆之所以會成親,是因陛下賜婚?”當年見證兩家指腹為婚的人是他,而這兩個當事人,居然全都沒把他給放在眼裏,跳過他這個見瞪人,擅自找上陛下後就成了親?

  “回大將軍,是的。”余美人和君楠異口同聲地答道。

  他一掌使勁地拍在一旁的小桌上,“那事先怎都沒人知會過我?”全都反了不成?目無尊長就算了,他們還竟敢越級?

  在君楠被嚇得面色蒼白還頻流著冷汗時,余美人只好硬著頭皮率先去接招。

  “回大將軍,因千里侯侯爺認為這事由陛下作主就成。侯爺他還說,大將軍貴為國之棟樑,日理萬機太過繁忙,因此侯爺要我們這些小輩別為了件小事再去勞動您的大駕。”開國大將軍他們是動不了沒錯,但有個鄰居,不僅敢把開國大將軍捏在手裏玩,就連全朝文武百官也沒半個人敢同他作對。

  “千里侯?”開國大將軍意外張大了眼,小心翼翼地求證,“難道是步青雲?”

  “正是。”逮到機會的東翁趕緊下場聲援,“侯爺大人就住在敞棧棧內,要不要我派人請侯爺大人也一同過來聚聚?”想不到這老傢伙竟也會怕步青雲,早知如此,他早該吩咐韃靼,就算用扛的也要把步青雲給扛過來處理別人的家務事。

  “不必了!”當下三堂會審的貴客們,全都被那個不管男女老少是民是官,只要是人就全都克的步青雲給嚇得齊聲出口。

  君楠一臉無辜地望著頂頭上司,“這樁婚事是千里侯侯爺一手促成的,不知大將軍是否對千里侯此舉有何意見?”

  “沒有,完全沒有……”曾經幾度差點就抽中生死簽,因而壓根就不想與步青雲扯上半點關係的他,忙不迭地揮著手。

  “你們呢?”她再問向兩方父母。

  “當然有!”怕雖怕,但更怕失了面子的兩方家長,仍是倔著脾氣吼向她。

  “東翁。”她為難地一手撫著額,輕聲說著,“依我看,你還是請侯爺過來一趟好了。”

  “我這就去。”早就想落跑的東翁,轉過身巴不得能速速離開。

  “站住!”四道高低不同的聲音,隨即吼住他欲走的腳步,也讓想逃脫的他再次功虧一簣。

  僵硬又緊繃的氣氛又再次徘徊在大廳之上,找上門的,在得知步青雲也住這後,不知該不該在步青雲真也過來這裏而在煩惱著。而被迫面對他們的,則是因不能得罪他們而又送客不得,只好在下邊頭痛不已。

  靜默了好一陣的大廳裏,在君楠秀氣地打了個呵欠後,總算是有了轉機。

  “我累了……”她狀似疲憊地側身倚著余美人。

  “要不要睡了?”知道她想演什麼的余美人,趕忙扮出好夫君的模樣,一手摟著她,輕聲問出逃生之道。

  “嗯……”她渴睡地揉揉眼,將臉蛋往余美人的懷裏鑽。

  瞧見一線曙光的東翁,忙再推他們一把,“既是累了,那就快去睡吧,你有孕在身,累壞了可不好。”

  “爹、娘?”君楠以撒嬌的音調分別問向兩方家長,“公公、婆婆?”

  “去吧去吧!”四雙眼睛盯了她隆起的肚皮一會後,不得不為她腹中孩子著想,當下一致通過。

  “大將軍?”她好不可憐地望著上頭不放人的上司。

  “你早點歇著吧。”怕累壞她會出什麼差錯的開國大開軍,也因而稍稍軟化了態度。

  “那我也──”兩手扶著君楠的余美人才開口,就遭一陣震耳的吼聲給吼得兩耳嗡嗡叫個不停。

  “你留下!”

  “不行,沒有他在我會睡不著,他不陪我,我就不走。”君楠一手緊緊挽著余美人的臂膀,很講義氣地朝眾人搖首,且刻意還挺著肚子,擺出一副孕婦說了就算的姿態。

  說得好啊……默默在心底暗忖的余美人,簡直對自家妻子此舉感激涕零。

  “……你們都去歇著吧。”被哀兵政策擊敗的眾人,再怎麼不情願,看在君楠的面子上,也只好暫時放余美人一馬。

  在他倆演完戲準備離開戰場時,東翁忙叫住他們。

  “喂,那我呢?”他們想撇下他獨個兒留在這呀?這麼不講道義?

  他倆各贈他一眼,“你自個兒看著辦。”

  “什麼自個兒看著辦?他們又不是我的雙親更不是我的頂頭上司!”他只是個小老百姓,哪有本事趕得走這票人馬?

  余美人只在口頭上留給他一條生路。

  “扛不住你不會叫姓步的過來擔啊?”保證天字一號房的還沒到場,就先嚇跑這一票人。

  “你們我給記住……”

  眼睜睜看著不講道義更沒人性的房客們,挽著手及時逃離火線,被迫留下的東翁,無奈再無奈地回首看向那;示似乎有意把腹內火氣,全都改出在他身上的貴客們。

  置東翁生死於不顧的兩人,在溜回寢房後,兩人先是靠在門板上深深籲了口大氣,再拍拍胸口慶倖能從那些長輩的手下死裏逃生。

  “你想他們會待多久?”君楠在余美人替她弄掉頭上的發簪時,憂心地坐在妝台前問。

  “也許待會就走,也許會待個一兩日吧。”余美人想到這個就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這下可好……”她沮喪地歎口氣,任由已把她打理好的余美人抱上床。

  替她將棉被蓋妥後,本想照舊去一旁長椅上睡的余美人,才要離開床鋪時,君楠突地抬起一手要他別動,他隨即瞥向窗外,兩眼登時逮著了幾抹閃過窗邊的身影,並在聽出那些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後,他有些受不了地翻著白眼,在君楠的示意下趕緊爬上床與她並肩躺著,免得她先前說的謊言會因此而破功。

  “他們還是不相信?”君楠壓低了音量在他耳邊低語。

  “應該是。”八成是前來求證的。

  並肩安靜地躺了一會後,極輕微的紙張破裂聲,在耳尖的他倆聽來卻再清楚不過,他們一同轉首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並愕然瞧著遠處窗上,那個遭人以指戳破一個小洞的窗紙。

  “……”一定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他倆互看了對方一眼,接著便合作地將床邊的床簾給放下,以杜絕外頭那幾人的偷窺視線。

  已經很久沒睡在床上的余美人,在君楠仍是睜著眼不睡時,轉過身子面對她。

  “你睡不著?”

  “睡不著。”一堆人躲在她的門外偷看,這教她怎麼睡得著?

  “那說些話吧。”也覺得在這景況下要入睡實在有些困難的他,傾身替她把被子蓋至頸間,但在被子裏的雙腳,卻不意地碰著了她的。

  “正在想。”她還不知該如何打發這個漫漫長夜。

  與她的身子靠得極近,深吸口氣就可聞到先前沐浴過的她身上的花香味,再加上怕冷的她在他的雙腳碰著了她的後,她就一直纏著他的取暖,久未在他腦海裏肆虐的垂涎之欲,在他一手摟上她的腰際時,即開始捲土重來,並令他口乾舌燥不已。

  “別靠得那麼近……”不習慣與他睡在一塊的君楠,沒注意到他的手在做什麼,只覺得這樣躺著很不適。

  “床也只有這麼丁點大!”身陷天人交戰的余美人,在她想將他推遠一點時,不小心揚高了音量。

  她飛快地掩上他的嘴,“你小聲點行不行?”

  貼在他唇上的手心,感覺起來冰涼涼的,仿佛只要咬上一口,或是親上一口就可稍微滿足一下他的口腹之欲……完了,他居然對她的手心都有非分之想。

  滿心挫折又得不到個解脫之道,余美人才想拉開床簾看那些人究竟走了沒,好讓他可以下床離開這片溫柔鄉,以停止滿腦子克制不住的綺想,可這時他卻聽見了君楠不適的低哼。

  “怎了?”他馬上窩回她的身旁。

  “腰酸……”隨著肚子愈來愈大,近來她的腰總是覺得酸。

  “我替你揉揉。”他推她側過身子,徐徐按摩起她的背後。

  輕柔的手勁,逐走了陣陣的不適感,也讓君楠的眉心不再緊蹙,但就在他愈揉愈遠時,她緩緩地睜開雙眼,低首往下瞧。

  “你在揉哪?”她一手指著他覆上她胸口大吃豆腐的手掌,沒想到在這節骨眼上,他居然還對她那麼有興致。

  “相信我,我已經很努力在克制我的獸性了……”余美人痛苦地埋首在她的發裏咕咕噥噥。

  背後被他整個人熨貼得熱烘烘的她,不語地想了很久,在他始終沒有放開她的意思之時,紅著俏臉,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你克制多久了?”

  “很久了……”眼裏就只有她一個女人,偏又下手不得……等外頭那堆人走後,他要再去灌幾壺酒解解悶。

  聆聽著他含怨的語調,君楠想了想,在他的懷裏轉過身子,一手先拍向那個自我折磨的男人的額心,再拉過他,將軟軟的唇瓣貼上他的。

  宛如久旱逢甘霖的余美人,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她,並在她絲毫沒有拒意反而還再吻他一記時,登時鬆開心中的柵欄,一鼓作氣撲向她。

  於是在這夜,成親多月的他們終於發現,日後,該怎麼打發漫漫長夜的好法子。

  話說那兩名住在天字三號房裏的房客,長年以來就八字不合,更別說有過什麼共識,可就在開國大將軍率兩家父母親自造訪過一回後,這陣子,他們兩人漸漸變得很有默契,夜裏只要時間一到,君楠就吹熄燭火,而余美人一見燭火已滅,便二話不說地溜進她的房裏再深鎖門戶。

  這日接近正午時分,客棧裏擠滿了一堆避雪和用午膳的人,在客棧裏的東翁和一群小二都因此而忙翻了天時,獨獨只有韃靼不解地站在櫃檯前,兩眼直咚咚地盯著坐在櫃檯前的客桌旁,臉上笑得神神秘秘,還心情很好,不再猛灌水酒改喝茶水的余美人。

  “東翁,余將軍是怎了?”看了老半天始終不得其解,韃靼忍不住要裏頭的東翁也一塊看看。

  停下手邊工作的東翁,一抬首見著余美人,便微微揚高了兩眉。

  韃靼搔著發,“近來我常見他摸著背後。”他的背是怎了?怎麼他的手不時老往後頭摸?

  “我也正在納悶……”該不會……是他所想的那樣吧?

  被雪困在棧中好幾日,趁今日雪勢稍減,打算出門采些藥草的藺言,正要走過余美人的身邊時,不意見著了余美人撫背的動作後,立即停下了腳步,並擺出了一臉難看的臉色。

  當下全客棧裏的人們,除了余美人外,個個都將兩眼往藺言的身上瞧,終於注意到四下異常靜謐的余美人,在他們的目光指點下,也跟著回首看向那個總是沒給過他什麼好臉色的藺言,而藺言,只是在一室的沉默中,冷不防地開口。

  “我雖能治你背後的抓傷,但我可不希望再幫她安一次胎。”這對夫妻是又想找她麻煩嗎?

  “……”這樣她也知道發生過什麼事?她這神醫不必這麼神吧?

  正在喝茶的東翁當下被茶水嗆到,蹲在櫃檯裏咳得天昏地暗。

  藺言使勁地瞪余美人一眼,“為了肚裏的孩子著想,你們倆,節制點!”

  在撂完話就走人的藺言步出客棧後,詭異的沉默兀自徘徊在客棧內,當客棧裏的人們慢了一步,總算是在想通了藺言的話義後,眾人紛紛以不可思議的目光投向余美人。

  “看什麼看?”面皮特厚的余美人,在被識破了後,乾脆擺出一臉惡相,“夫妻間不能恩愛呀?”

  眾人更是因此而瞠目結舌。

  “東翁……”滿臉僵硬的韃靼,拉拉東翁的袖子。

  “什麼都別問我,因我什麼都不想答。”猜中且也差點被嗆死的東翁,直擺著手,在他們先前對他那麼不義之後,一點都不想再去管別人的家務事。

  “可聽藺言說,這樣似乎對樂將軍的身子不好。”韃靼還是很想拖他下海,“你就去同余將軍說說吧。”

  東翁撇撇嘴,“嘖。”

  遭韃靼給拖到櫃檯外,與余美人同桌坐下,而韃靼也送來兩壺酒後,東翁邊替兩人倒酒,邊在桌底下踹他一腳。

  “喂,藺言的話,你就照辦吧,不然,至少你也控制一下。”再讓君楠有個什麼不適,或是又來個孕吐,那洗衣洗到手軟的丹心肯定會同他說她不幹了。

  “連你也管起我的家事來?”余美人在灌完一杯酒後,對這與藺言站在同一陣線的老闆深感不滿。

  他聳聳肩,“你若是嫌錢多,或是你能找得著比藺言更好的良醫,你是可以不聽。”他想當個窮光蛋的話,那就繼續去找老是坑人錢的藺言好了。

  也才樂了沒幾日的余美人,在經過藺言與東翁現實的洗禮後,面上笑意登時消失無蹤,萬般沮喪地趴在桌上,實在是很不願意又回到以前那和尚似的生活,更不想一天到晚看得到卻吃不到,因而嚴重內傷卻又無處發洩。

  “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將臉貼在桌面上,兩手直捉著自己的發。

  “知道什麼?”

  他微微抬起頭,“你不覺得君楠變得比以前更美了嗎?”這絕對不是他的眼誤,而是有生了雙眼的人都看得出來,他娶過門的君楠,最近已從病妻變成嬌妻了。

  “她一直都很美。”東翁反而覺得他遲鈍到沒藥救,“是你這個瞎子以往沒看到而已。”

  “我說的是現下!”

  “嗯……”他皺眉想了想,“好吧,她是愈補愈美了。”的確,這陣子君楠看起來,更有女人味了些,膚白細滑、臉蛋紅潤可人、嬌豔欲滴……這傢伙究竟是叫盟主大人拿了什麼東西來給她補,而把她補成這般讓他殘害自己的?

  “看,我就說吧。”他說著說著,又把臉貼回桌面上繼續自憐。

  “這又如何?”

  他的口氣愈說愈像是個怨夫,“我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又與她睡同一張床,加上同處在一個屋簷下,要我不心動更不手癢,除非我是個聖人或是個和尚。”他只是個身心都很正常的血肉凡夫而已呀。

  “言之有理。”行,算他夠可憐,同情心暫時分他一點。

  “你可不可以不要繼續用那種同情的眼光看著我?”他又不是來這乞憐的,他只是在抱怨藺言那殘忍的惡行。

  “那你回去繼續慢慢煎熬好了。”東翁一臉無所謂地更進一杯酒。

  他自憐地再飲一杯,“我要能回去我還會待在這?”最近他只要看到君楠,就從頭到腳開始不受他的控制,別說是定力了,他連半點克制力也都被那個嬌妻給摧毀得一乾二淨,他要是成天都待在天字三號房裏,那他肯定會完全不想離開那張床。

  東翁提供一個暫時能救火的法子,“你就忍忍吧,不然,你就搬回你的營裏住上一陣。”

  “問題就出在忍不住,也搬不得……”他也很想搬回營裏住一陣啊,可他又不放心放她一人在家,天曉得她又會做出什麼事來,再加上,萬一他不在家,又有野男人跑來這想找她單挑怎麼辦?

  “我要回去做生意了。”東翁朝天翻記白眼,決定讓他去自生自滅。

  獨自在客棧裏喝光兩壺酒後,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下,不得不回天字三號房的余美人,才回到房裏想叫君楠起床吃些午膳,一拉開床簾,他就又兩腳生根,定在床畔沒法動彈。

  這實在是太……太香豔了。

  床上的豔妻還在睡著,她那露出被外的香肩,和她那一頭披散的青絲,當下讓他覺得方才他喝的並不是酒,而是油,而她則輕而易舉地又點了把火,直將他給燒得頭昏腦脹,再度饑渴到不行。

  也不知呆站在那兒多久後,幽幽醒來的君楠,甫睜開眼,就見著他又擺出與昨夜差不多的神情看著她,眼底還有著明顯的欲火,還不是很清醒的她,想也不想地就朝他伸出手。

  很想再跳進溫柔鄉里的余美人,在忍受不住地想握住她的手時,藺言那張惡臉登時跳進他的腦海裏,逼得他不得不放棄送到嘴邊的天鵝肉,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有辦法將她的手給壓下。

  “你怎了?”總算有點清醒的君楠,在他的面色忽青忽白時,一手按著錦被坐起身。

  咕嚕一聲,余美人不禁咽了咽口水,因她那裸露雙肩、無辜可人的模樣,對已嘗上了癮頭,此刻完全不具定性的他來說,未免太過春色無邊,也再撩人不過……

  “你的身子……可有任何不適?”他遲疑地問著,很想拉下錦被一覽春光,更想同她一塊再鑽進裏頭一整日都不出來。

  “沒有。”她搖搖頭,還擔心地以手探了探他的額際。

  理智再度松弦,藺言和東翁警告的話語也逐漸自他的腦海裏遠逸,太過食髓知味的余美人,低首吻住那張嬌豔欲滴的嫣唇,直在心裏想著……

  一次,只要再一次就好……

  只是,他事前並不知道,這很可能會是短期內的最後一次。

  當事後他慌慌張張地抱著君楠一路往十四巷底跑,去找那個正好采藥回來的藺言報到,面上帶著心虛和緊張的他,才進屋沒多久,就開始頻頻閃避著藺言不時刺過來的冷目。

  替君楠號過脈診完後,藺言一開口就是冷箭齊發。

  “你們成親,就只是為了毫無節制的歡愛?”都特意提醒過他了,沒想到他居然還將她的話當耳邊風?

  “噗──”在旁旁聽的左剛,登時噴出一口茶。

  被診的君楠,與知道自己是來討罵的余美人,兩人皆很識相地選擇閉口噤聲,免得藺言會因此而更加光火。

  “你們,分房。”深深覺得治標不能治本的藺言,直接下達最後手段。

  “什麼,分房?”餘美人頭一個就反對,“何時起我們夫妻的事要你一個外人來管?”

  藺言毫不客氣地凶回去,“那往後就別再抱著她來找我!”

  “……”

  “左剛,送客!”多看他們一眼就多被惹毛一分的藺言,一點情面也不留地下逐客令。

  在將那對讓他又妒又羨的夫妻給趕出地字十號房後,左剛踏進藺言制藥的客房裏,看著正在將今日采來的藥草分類的妻子,頗為猶豫地開口。

  “藺言……”

  “別想,我不會生的。”先前就對他說過不生,而在看過君楠有孕之後所經歷的種種,她更是下定決心,絕對不生個孩子來虐待自己。

  “可是……”很是羡慕三號房鄰居的左剛,也很想像余美人一樣,日後能夠有個孩子抱,而不是對不起自家祖宗,真的要絕後。

  藺言淡淡再問:“你要我休夫嗎?”

  “不要……”

  因前陣子縱欲過度,導致這兩日身子備感不適,向晚時分,當君楠再次喝完了藺言派人送來的苦藥後,打不起精神的她,想不用晚膳就早早上床歇息,但就在她打算吹滅燭火之前,一道熟悉到不能再熟的身影,又再次徘徊在她的窗外……她沒好氣地瞪著窗紙。

  說來說去,她又淪落到必須喝苦藥的下場,全都是那個余美人的錯,畢竟,這種壞事,只她一個人可做不起來。

  等在外頭徘徊了許久,耐不住寒冷的天候還是跑進房裏的余美人,一進房裏便直接走向君楠,低首想給她一個吻時,她即以一掌及時推開他的臉。

  “不許再碰我一根手指。”現下想想,前陣子的她,的確是太過欠缺考慮了,也被余美人的引誘給迷昏了頭,所以才沒顧慮到肚裏孩子的安危。

  “什麼?”當下似被潑了盆冷水的余美人,僵直著身子看著拒他於千里之外的嬌妻。

  “你,安分點,回你的椅上睡。”她再將他推遠一點,然後指著那張以往他睡慣的長椅。

  難道他的好日子……真的已如逝去的大江東水,一去不回了嗎?

  愈想就愈心酸的余美人,一把抱起她讓她坐在長椅上,將耳貼在她的肚皮上,想藉此安慰一下自己,順便看看能不能讓她因此而回心轉意。

  “你在做什麼?”不為所動的君楠,低首看著他撫著她肚皮的模樣。

  “同我兒子聊天。”

  她不但不感動,反而一把抓起他的發,“什麼你兒子?是我女兒!”

  “女兒就女兒……”無端端被她凶了一頓的余美人,不滿地皺著眉,“你的不也是我的?”怎麼搞的,她的本性怎又跑出來了?

  瞪著他又賴在她身上的德行,君楠覺得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而他倆定力又都不夠堅強……為了孩子著想,她還狠下心點好。

  “出去。”將他自身上拉開後,她一路推著他走向房門。

  “啥?”被趕到門口的余美人連忙止步,回過頭才想對她求情,早已備好說詞的君楠,索性當著他的面再給他另一個打擊。

  “咱們分房。”

  “你還當真要照藺言的話做?”他忙不迭地握住她的兩臂,直要她再想個清楚。

  君楠沒得商量地朝他點點頭,兩手環著胸,說得再理直氣壯不過。

  “當初你不也把她的話奉為金科玉律?”哼哼哼,現在深受藺言其害的,可就不只她一人了。

  “此一時彼一時,更何況你的身子都已經!”

  “停。”她再次打斷他居心不良的勸言,鄭重向他聲明,“總之,我可不想再喝那苦得要命的安胎藥了。”

  “君楠……”萬般不願她這麼做的余美人,刻意彎低了身子,與她眼眉齊對,好聲好氣地柔柔喚著她。

  “你叫得再動聽也沒用。”她甜甜一笑,再一腳將他踢出門外,“出去!”

  “慢──”裏頭的妻子關門落鎖的速度,快得連讓他把冤情喊完的時間都沒有。

  “余將軍,你站在外頭做什麼?”端來晚膳的丹心,在想把晚膳端進廳裏路過他的身邊時,不瞭解內情地問。

  他沮喪地撫著門板,“我是被關在外頭……”雖是冬末,但現下還是大雪日哪,他那孩子的娘,還真狠得下心把他棄置在外頭挨冷。

  “為何?”丹心歪著頭瞧了瞧他,直覺就這麼想,“你倆又吵架了?”

  余美人記恨地握緊了拳,“因她要照藺言的話與我分房……”那個姓藺的女人……明明賺了他不知多少銀兩,可只要出了岔子,就不分青紅皂白,事事都把罪過往他的頭上算!

  一臉恍然大悟的丹心,在明白內情之後,先是頓了頓,微側著臉睨了他一眼,然後往後退了兩大步。

  “給我說清楚。”余美人惱火地一手撫著額,“那又是什麼意思?”那個姓靳的盟主就算了,沒想到她也是一個樣。

  “咳咳……”丹心忙端出一臉正經樣,“我只是認為,為了孩子著想,藺姑娘的話,你還是多少聽點好。”

  又是為了孩子著想……那誰來為他這個未來的爹著想?

  當丹心在廳內放下晚膳,再由窗戶送進晚膳給君楠就走人後,獨自一人坐在廳內吃著晚膳的余美人,從不曾像此刻這麼深刻體悟到,一個人吃飯,竟是這麼寂寞冷清的一件事。他甚至嫉妒起君楠腹裏的孩子,不但可以獨佔她一人,還可以陪她一塊吃飯、沐浴和睡覺……

  慢著,他在想什麼?老子跟兒子吃起味來?

  他八成是沒藥救了……

  “君楠。”獨個兒用過冷冷清清,沒有人作陪的晚膳後,不死心的余美人,又再次站回寢房門口,邊敲著門邊喚。

  “做什麼?”正要吹熄蠟燭的君楠,不怎麼想理會他地應著。

  “天這麼冷,我沒地方睡。”他裝可憐一點總成了吧?

  豈料她早安排好他的去處了,“回你的東廂房去睡,不然就去我的西廂房睡。”

  “不要,我想跟我兒子一塊睡。”現下回去東廂房,他只會被那堆手底下的將官拖著一路辦公到天亮而已。

  兒子兒子,一天到晚滿腦子就只有他的兒子而已!

  “待他生出來後,你會有大把的時間陪他睡!”君楠沒好氣地在門上踹上一腳,再一鼓作氣吹熄房內的燭火。

  眼看夜色愈來愈深,不想去辦公也不想孤家寡人的他,硬著頭皮再敲她的房門。

  “又有什麼事?”

  “我想陪我女兒的娘睡。”只要能讓他進去,別孤零零的在外頭,眼下他什麼都可以退讓。

  房裏的人兒沉默了一會兒,還不時透過微敞的窗扇,瞧著外頭愈晚下得愈大的雪勢。

  余美人只好再保證,“只是睡覺而已,絕不動手動腳。”

  “也不動口?”哼,她太瞭解那個男人的一雙唇能做出什麼事了。

  他很忍讓,“對……”

  下一刻,緊緊閉上的門扉,在他期盼的目光下微微敞開,如獲特赦的余美人連忙把握住機會,鑽進房裏關上門後,在君楠的目光下,自櫃裏抱出一床錦被,乖乖躺在她所指定的長椅上。

  過沒多久,很受不了他在長椅上翻來翻去,還因把火盆都搬到床邊讓給她而冷得發抖,君楠只好掀開錦被一角,“上來,別在那兒抖。”

  得了寸不敢進尺的余美人,上了床後,只是習慣性地摟著她,讓她枕在他的肩上睡,至於其他,則不敢再造次,免得又會被她給踢出門外。

  “別摟得那麼緊。”她拍拍他的手,把他的手挪至她的腰後,知道她腰酸的余美人,放輕力道開始替她按摩。

  “還酸嗎?”

  “不了……”她舒適地籲了口氣,翻過身子一手抱緊他後,渴睡的眼簾在他的注視下沉沉合上。

  側首看著這張他已日漸習慣的睡顏,他這才發覺,早在他心底,他已對這張容顏習慣到夜裏睡去時有它,張眼醒來時也有它的存在,他愈來愈習慣有她陪伴在他的身旁,也愈來愈不習慣沒有她的日子。

  這陣子,若是軍營裏突有要務,迫使他得在軍營裏過夜不能返家,待在營中的他,總是了無睡意,一路睜眼至天明,可只要一回到她的身邊,他不但不會在夜半醒來,且睡得很沉,一夜無夢,天曦一亮,他只要轉首,就能瞧見那張令他安心的睡顏。

  看樣子,這個原本住在西廂房的同房房客,不但把她的房間搬至他的房間裏,還一路搬進他的心坎裏,不經他允許也不過問他反不反對,逕自在他心底占地為王霸著不走。
而他,卻甘之如飴

雅典娜 於 2008-01-02 07:18: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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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文數:42
發表時間:2008-01-02 07:19:00
第七章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

  嘖,加上後頭的,究竟總共有幾個?

  春寒料峭,天色方濛濛亮,客棧都還沒開門做生意,東翁即領著一堆子男人來到天字三號房敲大門,簡短地介紹完來客後,即晾在一旁,心情很好地看著出來應門的余美人,與那票貴客們皆一語不發地瞪來瞪去。

  半晌過後,余美人朝東翁勾勾指,在東翁擺明瞭不願摻和此事時,一把揪著東翁的衣領將他給扯過來,壓低了音量問。

  “君楠到底有幾個師兄?”眼前的男人多得跟一班小兵似的,不想親自算清人數的余美人,愈算愈火地問。

  “二十個,全都到齊了。”已經替他點過名的東翁,掛在他的手上沒好氣地應著。

  “他們來這做啥?”他是知道君楠與他一般,都有著一票師兄弟,但他的那票師兄們,可不曾來這采過他半回,而她家的……倒是挺殷勤的嘛。

  “探親兼作客。”東翁自懷中亮出一張拜帖,改塞進他懷中,“他們想與君楠聚聚。”

  “什麼聚聚?”余美人更是用力揪緊了他,“你難道看不出他們存的是什麼心嗎?”色色色!除了對君楠的色字之外,在那票男人眼底,還有愛慕和專程來找他麻煩的警告!

  東翁不客氣地拍開他,“我又不是那個看相的,我哪會知道?”誰教這票傢伙找上門時,姿態強硬得什麼僧面佛面都不看?加上這票男人又都擺明瞭說要敍;舊,他也只能順應民意把他們給請進來。

  在那票所謂的師兄們,個個對君楠所居的那棟樓看得目不轉睛之時,余美人只差沒叫人拿幾十條帕子讓他們擦擦快流出來的口水。

  “他們不知她已為人婦了嗎?”他是被嚴格限制不許外出打野食,可是呢,君楠卻與他相反,就算足不出戶,永遠都有一堆男人在打她的主意。

  東翁無奈地兩手一攤,“他們認為這不影響他們師兄妹之間的感情。”

  “慢著。”余美人的神情更是掙獰,“你為何沒把他們給轟出去,反倒把他們給請進來?”這根本就是把一堆野男人給放進他家來搶人,這位客棧的老闆,就不能讓他安安寧寧過個幾日嗎?

  “誰教你曾對我不仁?我當然也要對你不義一回!”逮著機會報仇的東翁冷冷一笑,“喏,人就交給你了,你慢慢享受吧。”上回他被留下與開國大將軍和兩家的家長,足足周旋了一晚,而那一晚,他則是裏裏外外兩面都不是人,在他不得不派人請來步青雲之前,他只差沒代這對夫妻被那些尊長給拆了。

  率眾前來的師兄弟們,在東翁遠離火線之後,首先推派出師門裏的大師兄上前要人。

  “君楠呢?”

  “她還在睡。”將他上上下下打量過一遍,並習慣性地在他面上找著了類似嫉妒的目光後,余美人登時木著一張臉。

  “不邀我們進屋去坐坐?”讓客人集體站在院子裏挨冷,這算哪門子的待客之道?

  他很懶得拐彎抹角,“是不怎麼想。”

  說時遲,那時快,本就打算找他算算拐跑小師妹這帳的眾人,團團圍住了余美人。早就有被集體圍剿心理準備的余美人,只是扳扳頸間,打算在最短時間內打發這票居心不良的師兄弟後,再去服侍君楠吃早膳。

  “師兄?”

  雙方一觸即發的戰火,在一聲輕喚自遠處傳來時,立即掩兵息鼓,包括余美人在內,大夥全二話不說地收拳收刀收劍,一同合作地完成掩飾動作。

  被全師門上下捧在掌心裏的君楠,身上披著件外袍,睡眼惺忪地站在院子遠處,一臉意外地看著那票跑來拜訪她的師兄們。

  “師妹!”喜出望外的眾人,皆刻意省略過她胸部以下大腹便便的模樣,目光只定在她那張可人的面容上。

  “全都……給我站住。”在他們想沖上前包圍她時,余美人站在原地壓低嗓冷聲向他們警告。

  眾人回頭威脅性地瞪他一眼,余美人完全無視于他們的目光,推開他們筆直走向君楠,先是替她將外袍給攏緊點,再佔有性地一手攬著她的腰。

  “你那麼早起做什麼?”真不會挑時候,她就不能等他把他們都給收拾完再來鬧場嗎?

  “我聽到聲音,所以……”她伸長了頸子,想采首看向那些久違的同門師兄們。

  “我自會招待他們,你就別累了,進去歇著。”余美人馬上遮住她的視線,並轉過她的身子,將她往後頭他們所居住的那棟樓推去。

  “你又不認識他們。”她走了幾步,皺眉地想止住腳步。

  “放心。”余美人說得相當斬釘截鐵,“我很快就會全都認識了。”那票早晚都要收拾掉的後患們,敢自動送上門來?哼,算他們倒楣!

  “噢……”君楠瞄了瞄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和他額上又冒出來的青筋,大抵知道他在火些什麼後,她很識趣地乖乖走出院中避風暴。

  “慢著,小師妹!”

  “她嫁人了。”余美人不慌不忙地轉過身,擋住想要將她追回來的眾人,“請改叫余夫人。”

  “我們來探的是她又不是你!”身長高度高了余美人些許的大師兄,在上前纏住余美人時,一手擱在背後暗示其他的師弟們。

  余美人擺出一臉跩態,“不、歡、迎。”

  “我們要在這住上一段時日。”大師兄再走上前一步,似要噬人的兩眼直瞪著他。

  他往東廂房一指,“客房在那個方向。”待會兒他就吩咐那些已經算是長住在他這兒的將官們,好好伺候這票打算賴著不走的貴客。

  兩兩互瞪、一觸即發的目光,在僵持了一陣子時,君楠的聲音忽然自後頭的樓院裏傳來。

  “師兄,放手……”

  余美人一怔,才想要轉身趕至後院時,一道拳風已自後頭掃過他的腦際,沒空耽擱的他,揚拳揍了那個居然敢偷襲他的仁兄之後,順道再踹了跟過來的幾個各一腳。

  “我叫你放手你聽見了沒有?”遠處佳人的音調已變得愈來愈不悅。

  “君楠!”不敢再留在原地攪和的余美人,十萬火急地往後院沖去,但沖到一半,就見一個男人已遭人一腳給踹飛過院。

  “你……”在那個不知排行第幾的師兄落地,認出他臉上的鞋印後,余美人眨了眨眼,拉長了音調問向那個對自家師兄下毒手的君楠。

  她冷冷輕哼,“只是閑著沒事做,所以動動腳而已。”也不看看她有孕在身,還敢吃她豆腐?以為她的肚子大了一圈就好欺負呀,她就照踹不誤給那些被她踹了好些年的師兄們看。

  “沒動了胎氣吧?”深怕她又動了胎氣,余美人忙蹲下身子撫著她的肚皮。

  她扳扳兩掌,“胎氣是沒動,不過怒氣倒是有一籮筐。”她不該忘了,當年她的武藝會快速精進和提早離開師門的原因,就是因為這票食色性也的師兄們。

  將她檢查完畢的余美人,聽完了她的話,頓時也有志一同地轉過身子並撩好兩袖。

  豈有此理……讓君楠懷有身孕,且變得豔光四射無限動人的人是他,他這個當丈夫的,眼下都沒法沾上一口,別的男人還想來這分一杯羹?他們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頭!

  他深吸了口氣,再朝遠處大喝,“東廂房裏頭的,現下全都給我滾出來!”

  一堆人數不下於這票師兄弟的軍官們,不一會就整整齊齊地站在房外,跟隨他多年,已經很會看他臉色的副官,轉了轉眼珠子問。

  “不知將軍有何指示?”才一大早,又有誰惹他生氣啦?

  “今日不處理軍務,改為操練!”余美人直接朝他的副官下達指令,“你們的對手就是眼前的這些。”

  “得令。”向來只管照辦,不問原由的副官,隨即轉過身去整備隊形。

  “你來真的?”站在他身旁的君楠,一臉無所謂地問。

  “難道你方才踹假的?”他挑挑眉,完全不介意眼前這兩堆人馬再拆東翁幾棟樓。

  她聳著肩,“好吧,你盡興就好,其他的,就讓東翁去哭吧。”也是該有人給她家那票永遠都不懂得死心的師兄們一個教訓了。

  余美人朝前站了一步,趕在兩方開打之前把話說清楚。

  “別說我不給你們機會,哪個不甘心的就儘管站出來!”

  二十個男人,在他的話聲一落,動作整齊地集體往前跨了一大步。

  居然全都給他站出來……

  余美人不禁一手撫著額,直在心底想著,他是有必要找個時間跟君楠抗議一下,她以往太過招蜂引蝶才是。

  “若是勝不過我,那往後就不許再來找她!”他抹抹臉,一手指著那個帶頭的大師兄大喝。

  “沒問題!”

  “不准看。”兩造即將動手之際,緊急想起一事的余美人,忙不迭地轉過身要君楠回避。

  “為何?”那麼久沒看熱鬧了,她為何不能參與?

  他一臉凶樣,“你少教壞我女兒,轉過頭去!”她想培養出一個脾氣比他們更火爆的女兒不成?

  君楠只是不語地揚揚眉,以為她又要抗議的余美人,立刻再補上一句。

  “萬一我兒子有樣學樣,在肚裏踢他娘親怎麼辦?”余美人乾脆轉過她的身子再將她往房裏推,“待會兒我再同孩子溝通溝通,你現下就回去房裏好好待著!”

  兒子女兒都是他在說的……藺言早早就同她說過了,她這回又不是一次懷兩個。

  遭人驅趕的君楠,微緋著臉緩緩踱向寢房時,腹裏的孩子還真照余美人所說地踹了她一腳。

  她好氣又好笑地輕撫著肚子,“乖,別聽你爹胡說。”

  當天字三號房裏的兩派人馬開始集體幹起架時,兩手端著早膳的丹心,無言以對地杵站在大門口,不知該如何穿過眼前那些打成一團的男人們,把手上的早膳送到君楠的房裏。

  兩肩挑著扁擔,今兒個打算去賣豆腐的封浩,在路經吵鬧不已的三號房時,也跟著在大門處停下腳步。

  “丹心,那是在做啥?”呃……這算不算是某種形式的家變?

  她滿面無奈,“沒什麼,只是余將軍在處理家務事而已。”一棟、兩棟……看樣子,第三棟樓也快被他們給拆了……幾個月前步青雲所開的那個賭局,東翁應當是贏定了,不過,東翁也快虧大了。

  “不會鬧出人命嗎?”封浩看了裏頭激烈的戰況一會,不敢苟同地搖首。

  “……應該會吧。”

  “你說,拆了……幾棟?”

  沒留下來觀戰,將貴客送到地頭上就回客棧做生意的東翁,晌午一過,在丹心頭疼地一手撫著額來到棧中向他報告後,他即很後悔先前他幹啥要對那個姓余的有仇報仇。

  親自替東翁清算過損失的丹心,正打算派人去天字三號房收拾善後,順道把那些貴客和傷兵全都扔出客棧外。

  “三棟。”倘若不算上旁邊的柴房的話。

  東翁聽了,打不起精神地趴著櫃檯上,默默在心底算著這回他同步青雲打賭所贏的賭金有多少,但在算了一會,發現那些賭金根本就不夠他拿來重建天字三號房後,他更是心痛得直捶心肝。

  丹心拍拍他的肩頭安慰,“往好處想,余將軍已經處理完他的家務事了。”那票師兄們,別說是在這多留兩日作客,往後應當是不會再找上門來了。

  “哪有什麼好處可以想啊?”東翁頹喪地兩手伸進發裏將發揉成一團,“只要那對夫妻一日不搬出棧,我就沒一日好日子過……”

  “節哀。”將話傳完後,忙碌的丹心即撇下他,任他繼續自暴自棄。

  趕在正午進棧用膳的人潮湧進前,本在外頭拉客的韃靼,在東翁好不容易才振作起來,撥著算盤數算著三號房又造成的損失之時,跑進客棧裏頭通報。

  “東翁,方才余將軍的岳父曾來過這。”

  東翁提不起勁地問:“怎麼,那個老傢伙終於打算認女婿了?”那傢伙不是撂過話,這輩子絕不承認有這件婚事嗎?那個老頑固是回心轉意了不成?

  “看來不像……”韃靼愈是回想方才樂雲天面上凝重的神情,愈覺得裏頭似有別的內情。

  “那他來這幹啥?若是要見君楠的話,他怎不進來?”該不會是還拉不下老臉,所以想進來又不敢進來吧?

  韃靼搖了搖頭,“他也沒說要見樂將軍,他只是問了我一些話。”

  “問些什麼?”終於覺得有些不對勁的東翁,面色一沉,總覺得這不會是什麼好兆頭。

  他皺眉地回想,“問余將軍待樂將軍好不好、腹裏的娃娃如何,還有他們夫妻倆恩不恩愛那類的。”奇怪,那傢伙先前不是還揚言要與君楠斷絕父女關係嗎?怎會突然關心起她和余美人了?

  “然後呢?”東翁愈聽,五指愈是直在櫃上敲個不停。

  “沒有然後,他問完話就走了。”

  他搓了搓下巴,“嗯……”可疑到明顯的程度,這教他要不懷疑也很難。

  “東翁,你想他來這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既不是來認親的,那十之八九不會有好事。”他兩掌重重按在櫃上站起身,轉首看了後頭的本館大門一眼,“那個萬事通封浩在不在本館內?”

  “他一早就出門去了,他今兒個是賣……”韃靼想了一會才記起那個一年換三百六十五個行業的房客今日是改做哪一行,“對了,賣豆腐。”

  少了一個可以提供消息的封浩,東翁並不氣餒,他想了想,打算改找另一個對朝政之事,消息更加靈通的房客。

  “韃靼,這由你看著,我去天字一號房一會。”

  “你居然一點事都沒有……”

  在寢房內等了一個晌午的君楠,在余美人完整無缺地踏進房中前,她本還打算在他與那堆師兄打完一頓後,她得替那個為她出頭的余美人療療傷,沒想到,他全身上下半點損傷都沒有,甚至就連頂上的頭髮也都沒亂過。

  “那當然。”她都可以長年踹著那票師兄玩了,就算他沒亮刀亮槍,他也照樣趕得跑那票統統都心懷不軌的傢伙。

  收拾妥備而用不上的藥箱後,君楠納悶地看著似是心有未甘的余美人,臭著張臉,直在房裏走來走去,她想了想,探頭看向窗外的院子。

  “我家那票師兄呢?”

  “全都識相的滾回去了。”他更是沒好氣,照樣在房中踱步,且腳步一下踩得比一下重。

  她一臉興味地瞅著他的模樣,“他們不是說要在這作客幾日?”原來他嫉妒時的臉色是這個樣呀,她真該找人將這情景畫下來,以供她日後好好回味。

  “我可不款待那種客。”那票師兄們在他忙著開揍的時候,還有空閒在他耳邊說以往他們的小師妹,待他們是如何好、又是多麼受他們的疼愛……讓他光是想到當年她身處一票惡狼中的那等情景,他就很懊悔當年他幹啥要聽他家老爹的話,而不與她拜在同一個師門下。

  君楠不語地坐在小桌旁,慢條斯理地喝完雞湯後,見他仍是在氣頭上,還三不五時看向外頭看還有沒有人敢再上門,她忍不住漾出笑,一手撐著下頷瞄著眼前的妒夫。

  “這位姓余的將軍,您還要吃味多久才甘心?”都酸得可聞到酸味了。

  “說!”他速速將火目一轉,“你家那票師兄打你的主意有多久了?”他以往去風月之地都一五一十地向她報告,而她卻隱瞞著這事從沒對他說過,哼,知情不報,罪加一等。

  她輕聳香肩,一派習以為常,“大概自我拜入師門起吧。”

  那不就十幾年了?

  “他們可曾吃過你的豆腐?”他兩掌重重拍在桌上,興師地將整張臉逼至她的面前,與她大眼瞪小眼。

  “哪有可能?”她挑挑眉,啾的一聲,飛快地在他唇上偷襲一記,以消消他的心火。

  “他們可曾向你示愛?或是曾打算上你家提親過?”雖然那記小吻安撫了他不少,但肝火仍旺得很的余美人,並不打算因她略施小惠就對她以往有多勾男人而不記仇。

  “嗯……”她苦惱地皺著柳眉,“那我可能得算上好半天了。”除了她家二十個師兄外,她沒記錯的話,對山的另一座師門,裏頭揚言要娶她的似乎也不少。

  在余美人又因她這句話而氣得面色鐵青時,瞧了他好一會的君楠,突然發覺他的性格其實相當可愛,雖是小氣又愛記仇,可看他只為她妒為她憂的模樣,就足以讓她的好心情持續上一整日,也許,往後她該時常派人來這激勵他一下,他就會知道對他來說,她有多重要了。

  忙著一逕火大的余美人,在不意瞥見她笑靨如花的模樣時,他頓了頓,愣愣地瞧著她那美麗的笑顏,並直在腦中回想著,他究竟已有幾日沒再親吻她那雙甜甜的唇了,而他以往又有多久,像個瞎子般,沒將她的美給看進眼底?

  兩手輕捧起她的嬌顏,低首柔柔地吻了她一番後,稍感饜足的余美人,彎低了身子摟著她,無言地靠在她的頸間與她耳鬢廝磨。

  “你就別再氣他們了。”君楠兩手環上他的頸間,再親了他一下後,拉著他走出房外,“難得放晴了,我想曬曬日。”

  微寒的春風襲來,園中提早盛開的春風,姿態婷婷地在風中搖曳。君楠躺在小亭中的長椅上,枕著余美人的大腿,邊享受著照在她面上融融的日光,邊聽著他以他那副在不吼也不吵時,格外悅耳動人的嗓音,念著他們擺放在亭裏的兵書。

  在聽到快睡著前,感覺腹中的孩子又踢了她一下,她不禁睜開眼,拉拉他的衣袖。

  “別念這個,會帶壞孩子的。”他倆的性子已夠糟了,她可不希望將來他們的孩子會更上一層樓。

  余美人擱下手中的兵書,一手輕撫在她的腹上,一臉心滿意足的他,低下頭輕聲地對她說。

  “改日,咱們找那個算命的,替咱們的孩子取個大吉大利的好名字。”他沒記錯的話,那個姓軒轅的,不但會算命、看相、看風水,就連命名也很有一套。同是這間客棧的房客,不好好利用未免也太可惜了。

  她心不在焉地應著,“嗯……”

  “你想睡了?”

  “我有個念頭。”她搖搖頭,拉來他的手,一根一根地扳昔他修長的指頭把玩時,邊說出那個隨著孩子就快出生,在她心中也就愈加成形的心願。

  “什麼念頭?”

  “關於我未來的前程。”她張開五指,與他的緊緊交握,“我想,在把孩子生下來後,就棄軍從商,接下我娘親她家的油行事業。”

  以往沒聽她跟他商量過此事,也不知她是打哪來這種念頭的,余美人難以理解地看著她那似是早已下定決心的表情。

  “你在胡說些什麼?”他忙以一手拍拍她的面頰,以為她是有孕糊塗了,“你辛苦了多少年才當上將軍,你竟要放棄你的心血?”習武、讀書十數載,再入營當兵操練多少年,她是如何一路走來的,別人或許不清楚,但與她走著同樣道路的他可再明白不過。

  “我就快當娘了。”她淡淡地說著,沒想到他的反應比她預期中的激烈。

  余美人飛快地駁回,“我早對你說過那不會影響你的前程。”誰說女人在有了孩子後就不能再從軍的?

  “我只是不希望,往後我沒能陪著孩子一塊長大,或是因軍務而少給孩子一分愛。”

  或許她與余美人成親,的確是因身不由己,可至少他們倆不像是她的雙親。她的那對雙親,成親就只是為了政治與商業利益,不是因為孩子,也不是因為感情,就算是表面上貌合神離,也不多說一句。也因此,自小她所得到的關愛與照顧,大都只來自于她的奶娘,而不是她那總是很忙碌的娘親身上,而她爹,則只是一心希望她繼承家業而已,除了她的軍功之外,從沒把她給放在心上。

  就算,日後她可能因此而感到有些落寞,也不能再回到那片她所熟悉的天地裏,她仍舊是不希望,她那未出世的孩子,日後也要走上她的路途,孤單的成長,獨自一人沒有她的陪伴而寂寞的長大。

  長久以來總是踩著同樣步伐同行的兩人,如今有一人即將離開了?余美人一想到日後沒有她在另一座軍營的陪伴,頓時覺得心中那座平衡的天秤,因她的離開而少了另一半。

  他沙啞地說著,“我從沒要你放棄過什麼……”

  “我不是放棄。”她反而看得很開,“我只是認為我能有更好的出路,不去闖一闖,我怎知我是否還有別的能耐?況且,我娘與我都是獨生女,我娘親的家業,由我來繼承,也是理所當然。”光靠他倆的軍餉,是可養活孩子,但他們的忙碌及因軍務不能常在家卻是不爭的事實,再加上她會從軍是因她爹所逼,如今能夠陪著孩子又能不再照著別人的命令走,這可是一石二鳥的好作法。

  “那你爹呢?”余美人不忘提醒她,“他不是一直很希望你能當上大將軍?”

  她笑咪咪地拍拍他的肩,“那部分,往後可能得由身為半子的你去實現他的夢想了,至於他會怎麼想,我可管不著。”

  身上突然多了個重責大任的余美人,聽了,只是不發一語,並突然對她張大了眼。

  “怎了?”他不會是聽呆了吧?

  “動了!”他一手按著她的腹部,一臉激動又興奮,“孩子又動了!”

  “腹裏的娃娃總不會成天都在睡吧?”在他樂到不行時,她好笑地以指彈向他的鼻尖,“這有什麼好高興的?”

  “因為這孩子知道爹娘在說話。”他連眼睛都笑眯了,標準的有子萬事足的模樣,“無論是男是女,這孩子認得我!”

  “日日都把耳貼在我的肚皮上同孩子說話,還能不認得你?”嚴格來說,那應當算是騷擾。

  兀自開心笑了一陣後,余美人勉強收回笑臉,瞧著在他腿上睡得舒舒服服的她。

  “待孩子出世後,我倆,會如何?”雖然他們之所以會成親,並有今日,皆因她腹中的孩子,可他並不想在日後因多了個孩子而有所改變。

  “什麼如何?”

  “步青雲曾問過,夫妻間的感情呢?”打從一開始,那個沒良心也沒人性的侯爺,就已很有遠見地把他們的問題挑得很清楚了。

  君楠想了想,決定把問題扔到他的身上。

  她凝睇著他問:“你希望如何?”他要是敢答錯一字,她保證,在她把孩子生下來後,這位仁兄他就死定了。

  “你是我的妻,無論如何,就算你再不願,我都會與你廝守到老。”他老早就在人生中挪了個位置給她霸佔了,她以為他還能有第二個選擇嗎?

  她撇撇嘴,對這答案似乎不是很滿意,“到老是多老?”

  “一輩子。”倘若他哪日沒被心情不好的她給一刀砍死的話。

  君楠先禮後兵地笑著警告他,“我先說,就算身為軍人的我們是將命懸在刀口上,但,諾言就是諾言,少了一日,或是你在戰場上不小心陣亡都不算數。倘若你敢反悔沒做到,我不但會將你挫骨揚灰,我還會從這輩子恨你恨到下輩子。”

  聆聽著她那一點也不美好、更不柔情似水的但書,余美人雖是滿心的感慨,卻也知道不能指望她能像個小女人般,吐出什麼肉麻兮兮的字句,或是什麼深情款款的言語,好讓他再次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我答應你。”他慎重地頷首,同時朝她伸出一掌,“但為求公平起見,你也得答應我同樣的條件才成。”

  君楠很爽快地握住他的掌心回應承諾。

  “一言為定。”

  就在那日過後,接連著幾日來,余美人因突如其來的軍務而在藏龍營忙得抽不出空,在家中獨守空閨三日的君楠,卻始終不知究竟是何軍務,可令余美人連向她解釋發生了何事的時間也沒有,即緊張地速返藏龍營。

  就在她愈想愈覺得不對勁,打算親赴藏龍營一趟時,臥虎營裏暫時替她當家的副官,卻在這日十萬火急地親自找上門來。

  “你說什麼?”聽完他的話後,君楠震驚地站起身,“叛朝?”

  “十日前,鄰國陵金國揚言再不臣於我朝,亦不再歲貢,並在九日前派兵襲向我國歎息山國界。”不得不火速找上她的副官,沒料到這事余美人連提也沒同她提過。

  “歎息山……”那不就是她臥虎營支營駐紮且負責鞏固的疆界?

  他深深歎了一口氣,決定另一事也得有人同她說說。

  “將軍,盤古營已在七日前得令前去迎敵。”

  “為何是盤古營?”君楠怔了怔,一掌直拍在案上,“歎息山屬西,乃臥虎營守衛的疆界,按理該出征的應當是我臥虎營才是!”

  “因盤古營的車騎將軍主動請纓代臥虎營迎戰。”副官為難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忍地再道出她家老爹為她做了何事。

  她愕然地張大眼,“我爹?”

  怎麼會……

  這不可能,她家那個頑固的老父,怎會為她這麼做?他不是對外揚言要與她斷絕父女關係嗎?為什麼連來這與她商量過都沒有,就二話不說地自動請纓代替她出征?

  “依屬下看,樂老將軍此回並不是為了什麼軍功,而是因您懷有身孕,故不要您去犯險,所以才會代您親去……”其實知道這消息的人也都很清楚,那個快自盤古營除役的樂雲天老將軍,會極積爭取回到沙場的目的,全是因一片愛女之心。

  突如其來的打擊,讓君楠不知此刻是該為她那老父難過心憐,或是大罵上幾聲愚蠢,她一手撫著額,試著在這一團混亂中厘清思緒。

  “依你看,敵我兩軍勝算如何?”她甩甩頭,換上了公事公辦的面孔,很現實地問。

  “前線探子今日回報,敵軍軍容遠勝於盤古營。”他瞧了瞧她蒼白的面容,不得不狠心要她面對事實,“若無他營兵援,盤古營……恐寡不敵眾。”

  明知沒有勝算,卻還是要代她這個女兒去送死?

  她家的那個老爹是老糊塗了不成?還有,誰要他自以為是的以為她著想這個名義替她挺身而出的?

  “將軍?”副官在她面容變得鐵青,且緊握著雙拳隱隱發抖時,有些擔心地看著她。

  “盤古營大軍現下位在何處?”許久不見的火爆脾氣,又再次出現在她的身上,眼下的她,只想快快趕至盤古營的前頭,先去攔下那個愈老愈不要命的親爹再說。

  “估計已至國境。”

  她在心中盤算了一會,“若是藏龍營立即增援可否趕得上?”

  “那也得拖上一段時日。因藏龍營支營駐守之域與臥虎營支營遠遠差了一大段距離,若要增援,本就布兵在陵金國界附近的臥虎營支營更為洽當。”他自袖中取出一道聖旨,與一隻動兵銅魚,“將軍,兵部尚書今早已派人送來陛下親賜的動兵銅魚,命吞月城臥虎營前去國界與支營會合,再前去增援盤古營。”

  看著他手中那已許久不見,命她再上沙場的銅魚,與那道黃澄澄的聖旨,君楠原是想二話不說就馬上接旨的,但就在這時,在她腹裏的孩子,卻不安分地輕踢著她的肚皮。

  “將軍,您是否要依旨接下此令?”不希望就快臨盆的她冒險接旨,也不希望樂老將軍成為孤軍,不知該怎麼選擇的副官,望著遠比他還要更為難的她。

  君楠一手輕撫著腹部,掌心傳來了陣陣孩子的動靜,她不禁低首看著這個由她與余美人一手呵護至今的孩子,回想著他們是如何期待這個孩子來到這座人間,以及她在日前才與余美人約好了的種種誓言……她清清楚楚的記得,當餘美人頭一回感受到孩子在她腹中伸展拳腳時,他臉上那既滿足又快樂的模樣,還有他在暖暖的春陽下,與她十指緊緊交握,一塊勾勒著未來的情景。

  若是在從前,她定會不顧一切隨即趕赴沙場救父,可現下,那些她曾經以為不可能會出現在她生命中的羈絆,卻早已盈滿了她整個人生,讓她失去了些許後,卻,得到了更多。而這些深藏在她心底的感情,更像沉沉的鐵塊,綁縛住她的雙腳,不肯任由她割捨下它們。

  倘若……她有個萬一,一去不回怎麼辦?

  倘若一個不小心,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子該怎麼辦?

  若是余美人失去了她與孩子,那他往後的人生,該如何走下去?

  曾經她認為,她不太認識、也不熟知他臉龐每一寸輪廓的余美人,此刻他的面容,就靜靜地浮映在她的腦海裏,看來好清晰。他的每一個微笑、歎息、皺眉、吃味、為她發怒的模樣,像滔滔不斷的海浪似的,一波波地打在她的心坎上,似都在挽留她,央求她不要棄它們而去,不要讓他在付出了那麼多後,卻可能會在未來變得一無所有……

  到時,那個就連吃頓飯,也不想孤零零一個人的余美人,又怎麼辦?

  可她也不能眼睜睜的對老父見死不救。

  陵金邊界,本就是她臥虎營支營所負責保衛的地域,她沒有任何可以逃避的理由,只能當仁不讓,更不能在那個與她一般,總是口是心非的老父親自代她上陣後,為了她個人的一片私心,因而撇下他置之不理,而她,亦萬萬不能抗旨不從,因而落得了個死罪。

  我想,在把孩子生下來後,就棄軍從商……

  前些天的話,猶言在耳,可如今,卻像個遙不可及的美夢似的,她尚不能去實現它,它還得掛在遙遠的未來繼續等待著。而遠方那一座等待著她加入的沙場,則是張開了血盆大口,正待她一腳踏入,並在她的耳邊告訴她,或許,這將會是她最後一次的出征,同時也是她軍旅生涯中的最後一擊,挑釁地要她違背她對余美人的誓言,前去赴約一較高下。

  “將軍?”還在等著她答覆的副官,輕聲地提醒她。

  “領旨。”她伸手接下聖旨與銅魚,並即刻頒佈軍令,“傳我軍令,你立即回營整備大軍,備齊糧草兵器與戰馬,再另備幾具戰車來這。”

  “但您的身子……”

  由衷不希望她選這條路的副官,還想說些什麼,她卻揚手打斷他,並果決地作出決定。

  “待我乘車回到大營後,大軍即刻奉旨出發開往國界!”

  “遵命。”

雅典娜 於 2008-01-02 07:19: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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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文數:42
發表時間:2008-01-02 07:21:00
第八章

晚了一步的余美人,在得知君楠已獲動兵銅魚,且率臥虎營大軍前去國境邊界與支營會合,即使他已急著趕去臥虎營,但他還是沒能來得及攔下已率軍出發的君楠。

  為了補救此事,余美人在外頭整整忙了一日,但他所得到的卻是……

  “你沒能攔住她?”一早就打烊不做生意的東翁,心亂如麻地在客棧裏等了一日,在等到氣急敗壞的余美人回棧時,愕然地拉住他問。

  碰了一整日軟硬釘子的余美人,又急又氣地拂開額前的發。

  “她手中握有動兵銅魚,又早我一步出兵,我怎麼攔?況且就算我能及時追上她,而她也真依我的話而抗旨不出兵,那日後我就得家破人亡了!”之前他就是不想讓她知道樂雲天已出兵一事,所以才瞞著她,沒想到她……她究竟在想什麼?就算是為了那個代她出兵的岳父,她也要考慮一下她的身子狀況呀,難道她就只惦著她的老父,卻將他以及她腹裏的孩子置之腦後?

  東翁猶豫地看著他疲憊的臉龐,“那……”

  “今早我已進宮面聖,可無論我再怎麼懇求陛下讓藏龍營出兵,陛下卻推說已將全責交予兵部尚書處置。”愈想愈氣的余美人,一拳重重擊在櫃檯上留下個拳印,“我也去求了兵部尚書一整日,無論我再如何求他想見他一面,但那個老頑固說什麼就是不肯見我!”

  東翁一掌拍向他的肩頭,要焦躁不安的他先鎮定下來。

  “咱們先冷靜冷靜,看看還有什麼法子可以想。”果然,那日君楠的父親會來這不是沒有理由的,再加上他自步青雲那得到的最新軍情,他就知道定會有今日這情況。

  心似油煎,卻又什麼都沒法做也不能做的余美人,猛然抬起頭看向外頭猶在喘著氣的馬兒,轉身就又想離開客棧。

  “你還想上哪?”東翁飛快地攔在他的面前。

  “再去求兵部尚書,逼他向陛下為我調來動兵銅魚!”他一手撥開東翁,未料東翁卻死捉著他的臂膀不放。

  “你肯定他會答應你?”

  余美人光火地一掌想拍開他,“我不管他答不答應,總之我不會讓君楠死在沙場上!”

  穩穩接下他一掌的東翁,仍舊是八風吹不動地杵在他的面前。

  “等會兒,你先別激動成不成?”與其任他漫無目的到處尋找機會,還不如眾人集思廣益,看該由哪下手才會成功且不浪費時間。

  “我可等不了!”一想到愈是在這拖上一刻,君楠就離他愈遠,也離抵達前線的時間愈近,余美人就有種就算是抗旨私自出兵也要豁出去的衝動。

  “不能等也得等!”難得發揮強悍本色的東翁,硬是拖著壓根就靜不下來的他往本館裏走,“別毛毛躁躁了,總之你隨我來就是。”

  一整日不看書也不代批奏摺,只是窩在天字一號房裏等著某人來報到的步青雲,在東翁拖著余美人來到一號房內的大廳時,光是看了他倆心急的神情一眼,也不等他倆說些什麼,他便直接道出他所知的消息。

  “我知道這事,也知道前線戰況日後可能會更加險峻。”若他所得到的消息沒錯的話,那個陵金小國,這回可是動員了國中所有之軍,區區盤古營與臥虎營,恐怕抵擋不住陵金國入侵國境之舉。

  東翁趕在心急的余美人開口前,先是一手掩上他的嘴,再看向似是已胸有成竹的步青雲。

  “你認為,余將軍出兵這事,有沒有轉圜的餘地?”

  步青雲毫不猶豫地搖首,“以兵部尚書的性格來看,若是連臥虎營也不敵,他會直接指派軍員數最多、勝算最大的軒轅營出兵,而不是藏龍營。因此,我不認為那傢伙會讓他如願。”

  “就算是先斬後奏,我也要救出她!”來這只想討條君楠生路的余美人,根本就不想在這聽他潑冷水。

  “慢。”在東翁快拉不住又想走人的余美人時,步青雲淡淡地開口留人,並端來一旁的茶碗。

  余美人火爆地回首瞪他一眼,“既然你不想救君楠那就別耽擱我的時間!”

  “我可令兵部尚書改變心意。”步青雲不疾不徐地啜了口香茗,懶懶地再道。

  侯爺大人此話一出,當下廳裏安靜得就連根針掉下去也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僵住身子不動的二人,紛紛對步青雲投以既狐疑且納悶的目光。

  “你……有什麼主意?”余美人遲疑地看著那個好像早就已想好法子的侯爺大人。

  他聳聳肩,“沒什麼,不過是去拜訪那個老傢伙一下。”

  “等會兒。”東翁忙舉一起掌,“兵部尚書會肯見你?”這傢伙是以克死人出了名的大人物,別說是城裏的小老百姓無人敢見他,就連在朝當官的,無論文武也不管官居幾品,也無人有膽見他一面,那個兵部尚書,會不要命的讓步青雲到府親自拜訪?

  “他要想不見我也成,只要他願手書一道聯合軒轅營與藏龍營動兵諭令,我就不找他的碴。”自認性格本就有缺陷的步青雲哼了哼,為達目的,一點都不在乎別人將會因他的任性而在日後會有多頭疼,“至於未得陛下賜予動兵銅魚就下令出兵,那日後就是兵部尚書他家的事了。”傷天書理的事他做得可多了,也不差再多做這一樁。

“你怎麼見他?”余美人愈說愈沒好氣,“他現下是什麼人都不見,”頂著身為兵部尚書的官威大剌剌地關上府門不見客,任憑他聯合了好幾個將軍遞拜帖,那老傢伙卻什麼人的情面都不看。

  東翁也是一臉擔心,“就算你真見著他了,若是連你也說不動兵部尚書呢?”

  “說不動?”步青雲目中無人地抬高了下頷,“你認為,滿朝文武百官,有哪個人敢與我為敵?而天底下膽敢同我作對之人,除了頂上有著福神罩頂的如意外,你可還找得著第二人?”敢不見他?那也不怎麼著,就克死那傢伙呀,然後改換上另一個既怕死又肯乖乖聽他話的新任兵部尚書。

  “……”完全忘記他以往是怎麼剷除朝中政敵的二人,聽了他那一如往常沒什麼人性的話後,皆啞口無言地瞧著他面上半點內疚也沒有的神情。

  “我倒要看看……”他還興致勃勃地一手搓著下頷,“屆時究竟是他兵部尚書的面子夠大,還是我千里侯在陛下的心中來得重要。”若他沒記錯的話,據宮中內線捎給他的消息,陛下近期內應是會再將他加晉一品,算是犒賞他這些年來為陛下分擔國務的辛勞。

  余美人與東翁默然地交視一眼,再一塊上前一左一右地站在步青雲的身邊。

  “你打包票這事肯定妥當?”東翁搓著兩掌,朝他笑得諂媚十足。

  “那當然,你以為我是什麼人?”只要有他出馬,有哪回事情是沒法擺平的?

  “我該做些什麼?”余美人緊張地盯著他瞧。

  步青雲朝他擺擺手,“你現下就去準備出兵,你要的動兵諭令或是銅魚,會在你出發後很快就追上你。”

  “若是你弄不到手呢?”私自出兵可是要掉人頭的大罪,要不是他不敢冒這個風險,他早就搶先去追君楠了。

  “我照樣保你日後絕對沒事。”步青雲若無其事地喝光手上的茶水。

  “你最好是說話算話!”得了他這句保證之後,頓時像是吃下定心丸的余美人,邊快步跑向外頭邊回頭對他大嚷。

  目送著那個一刻也待不住的鄰居,像陣風似地刮出天字一號房,步青雲不滿地在嘴邊咕噥。

  “……連個謝字也沒有。”嘖,就知道他家的鄰居們,一個一個都比他更沒良心。

  “他救妻救子心切嘛,你就甭抱怨了。”東翁笑咪咪地一手拉起還賴在椅上不趕快去辦正事的他,“走吧,我會叫韃靼備好馬車。”

  被東翁拖去換好衣裳,再梳好他那一頭總是不乖乖束好的發,接著就被一路推到客棧門口,步青雲在韃靼駕來馬車,準備步上可以將他藏在裏頭不見外人的馬車時,腳邊的動作忽地頓了頓。

  “侯爺?”才想待會兒要一路狂奔至兵部尚書府的韃靼,不解地看著沒立即上車,反而站在原地沉思的步青雲。

  另外想出一計的步青雲,微笑地彈彈指。

  “我想,待會兒,咱們再順道去拜訪一下另一人好了。”為免兵部尚書真敢賞他一記閉門羹,他得先另圖一條更為妥當的後路才成。

  “誰?”

  他氣定神閑地一笑,“非常怕死,且遠比兵部尚書更加管用,手中還握有大批救兵的糟老頭。”

  國境邊界,歎息山。

  兩軍開戰以來,一直處於惡劣境地的盤古營,不但屢遭敵軍突襲,就在經過昨日一場兩軍短兵相交之後,總算大致估清敵軍來數的車騎將軍樂雲天,這才終於明白,眼下的戰況對他究竟有多不利。

  就軍員數、就天時與地利這三點來看,趕赴此地阻止敵軍踏入國境的盤古營……根本,就是螳臂擋車。

  當軍醫在行轅裏替背上挨了三刀的樂雲天,試著止血並包紮傷口時,暫時負責代他督統前行軍的副官,雖知他的脾氣有多死硬,但為了大軍著想,還是想試著再對他說說理。

  “將軍,依屬下看,咱們就去向臥虎營求援吧。”若無援兵,別說是守住國境了,若是敵軍大軍傾巢而出,只怕他們盤占營就會破滅在此處。

  “不成!”原低首忍著背後傷口陣陣作疼的樂雲天,登時抬首大聲喝向他。

  “將軍……”

  “你說,咱們是為何來此?”

  “為了代臥虎營來此。”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只是為了救女的副官,無奈地垂下頭,“可是……”

  “家國雖重,但我女兒的性命更重,因此我絕不會讓我女兒來此犯險!”算算日子,君楠都快臨盆了,她怎麼上戰場?他若不來此,還有誰願意代她來此?就算他明知如此是件愚行,但身為人父的他,就是無法看她來此送死,而什麼都不做地袖手旁觀。

  不知道究竟還要怎麼勸,才能勸動那顆頑固腦袋的副官,深深長歎了口氣後,只好繼續與行轅中其他的將員們討論,在他們己被敵軍左右兩翼包圍的狀況下,該如何突破敵軍封鎖線,試圖找出一條保命之道。

  “啟稟將軍,臥虎營將軍樂將軍求見。”站在行轅外的衛兵,在整個行轅內士氣低迷之際,忽然掀開軍帳來報。

  樂雲天頓了頓,一骨碌地拍桌站起,“你說什麼?”

  “爹。”雖是挺了個肚子,但也是一身軍裝的君楠,領著副官直接踏入行轅內。

  他火冒三丈地問:“為何你會在這?”

  “我率兵來兵援你的。”打小就習慣他這等脾氣的君楠,不疾不徐地道。

  “你昏了頭還是瘋了?”愈看她的肚子就愈覺得心驚膽跳,快被嚇掉半條老命的樂雲天,當著她的面就逐客,“現下就給我回去!”

  君楠卻在此時換上公事公辦的模樣,也是一臉的沒得商量。

  “將軍,本將乃奉旨兵援。”雖然他的兵階是高了她一截,但,要她臨陣退兵?辦不到,她可不想因此而掉了人頭也失了個親爹。

  “把你的兵馬留下,你即刻回吞月城!”

  “恕難從命。”她不痛不癢,隨他去吼,自顧自地走到行轅裏的議事桌畔,取來軍圖仔細看著。

  樂雲天怒氣衝衝地奪下她手中的軍圖,“你說什麼?你是反了不成?”

  “將軍,恕我說得難聽點,一來你無權奪我兵權,二來,本將更不能違背聖意!”君楠冷冷地瞥他一眼,照樣再把軍圖給搶回來,並扔給身後的副官。

  “你……”

  “你吼完了?”在行轅裏的人都被嚇得不敢說話時,君楠慢條斯理地再道:“我來這是想告訴你,包圍盤古營的敵軍左右兩翼,已被我臥虎營剷除,接下來,我得奉旨整合兩營軍力,再將敵軍逐出國界,屆時,還請將軍你可別來礙事。”

  “你這蠢女兒……”差點被氣昏頭的樂雲天,緊捉著她的兩肩問:“你在來這前有沒有為自個兒想想?”

  “我會顧好自個兒的。”她輕輕格開他的兩手。

  “你怎麼顧?”他厲目以對,“這裏可是沙場,而不是什麼你待產的地方!”

  “我知道。”早在出兵之前,她就已全盤考慮過了……當然,她也考慮過什麼是最壞的下場。

  “你要知道你還會來此?”樂雲天不死心地拉回她,“若是你有個不測,你說,你是要我如何去向餘家交代?”

  她換上一張冷臉,“將軍,此時不宜商討私事。”

  “你可曾為你腹裏的孩子想過?你又可曾為余美人想過?若你有個三長兩短,他日後是要怎麼過?”他才不管別人會怎麼看,照樣在眾人面前搬出他們的家務事。

  不是沒有想過這點的君楠,沉默了一會,半晌,下定決心的她,難忍地別開臉。

  “若我有個萬一,孩子……”她幾乎沒有勇氣說完接下來的話,“孩子日後可以再生。”

  “你在胡說些──”

  “但我只有一個爹而已!”她回過頭來,定定地凝視著他那張歷經風霜的老臉。

  沒想過自己的女兒竟會固執至此的樂雲天,在他倆僵持不下之際,本是想強行派人將她逐出國境的,但站在君楠身後的副官,卻走至她的身旁輕聲地道。

  “啟稟將軍,前線軍情有變,咱們得即刻返回行轅。”

  “知道了。”再三看了老父一眼後,君楠即轉過身。

  “君楠!”

  “若樂將軍你沒別的事的話,恕我有軍務待辦,無暇奉陪。”她連回頭都沒有,邊說邊走向行轅大門。

  “你是只有一個爹,但我也只有一個女兒呀!”樂雲天忍不住在她身後大喊。

  君楠腳下的步子,因他的話而停頓了一會,她不敢回頭,兩眼直視著前方,努力地維持著不變的音調,不願讓身後的老父聽出絲毫懼意。

  “我會照顧好自個兒的,你保重。”

  “君楠!”

  敵軍先前究竟是藏在哪里?

  為何,事前她就是找不著占了地利的他們?

  雖是一抵前線之時就已先斬斷了敵軍左右翼兩軍,君楠在整合了盤古營與臥虎營的兵力後,隨即突圍,犯險燒了敵軍供輸糧草之線,只是面對軍容遠比他們還要來得盛大的敵軍,她仍是不敢掉以輕心。

  就在幾日前,她認為會仗著軍員遠勝於她,而直接大舉進攻不讓她有半分喘口氣餘地的敵軍,前行軍與陣容龐大的中軍,不但沒如她預期的進攻,反倒像是在風中消失了般,任她遍尋不著半個敵軍的蹤影。

  她知道,在先天條件不利的這狀況下,此戰得速戰速決,並同時採取突襲之策,方才可能有點勝算,可偏偏藏在連綿不斷的山中的敵軍,硬是沉住氣按軍不動,令她白費了許多時間與力氣尋找敵軍。數日過去,大舉搜山的臥虎營已是兵累馬疲,而敵軍卻在這節骨眼上再次現身,前後包夾著我軍,再將她給逼至平坦遼闊的平原上,不讓她有半點可躲避敵軍大軍的地點,只能在極度不利的狀態下正面迎敵。

  遠處的敵軍有若萬蟻鑽動,敵軍負責開道的前行軍,已在後頭箭伍的強力支援下,一步步開道上前逼近他們。居於中路正軍中的君楠,火速下令強盾伍與箭伍前後交錯,置於持長槍的前行軍之中,並命箭伍未得令前絕不可發箭浪費箭矢,而她的中軍則一分為四,組成十十方陣,緊守可免於遭破陣的正方陣式。

  早已預料到敵軍定會采分割包圍陣式來破她的十十方陣,為免敵軍前行軍搶得先機,君楠在兩軍已拉近了距離之後,命大軍全數停陣止步,強盾伍率先沖至前行軍前,嚴密組成一道陣形為彎月的盾牆,攔下敵軍第一波的箭襲,其餘強盾伍則散居前行軍中,朝頂上舉盾。隨後,並未命強盾伍開盾好讓騎兵沖出去迎敵的君楠,在挨過敵軍第二波箭襲過後,即令前排箭伍自盾縫中發箭,後排箭伍則朝天頂派箭。

  耳畔的戰鼓重重擂起,鼓聲震天。

  多年來聽慣了這鼓聲與箭嘯聲,和四下人喊殺之聲,在今日,不知為何,君楠總覺得這些聲音,其實原來是用生命奏成的悲涼樂音,她一手緊掩著腹部,腦中晃過了一陣陣這些月來,她安穩舒適地被擺置在一園花香鳥鳴的天地中生活的記憶……然而此刻置身在這片將生命視為草芥,人人都搏命豁出去的戰場上,她不知道,日後,她是否還有機會回到那等生活裏。

  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

  腦海中一閃而逝的話語,令她怔了怔,突然發覺,此刻再次深思此話話意,她這才赫然明白,在那犧牲的背後,竟藏有著不能承受的痛楚,而她深陷其中十數載,卻從無發覺過,亦未珍視過她手中所曾擁有的。

  “啟稟將軍,前行軍即將遭破!”代她上陣指揮的副官,在情勢愈來愈不妙時,穿過陣中緊急向她來報。

  她回過神,不疾不徐地問:“投石機是否已至定位?”

  “已就定位。”

  “投出火禽火獸。”兩軍對壘以來,她就一直辛苦地掩藏著遭她命人拆卸未組的投石機,並在開戰後,派人以強盾掩護重組,眼下兩軍軍距已至拋投範圍內,此刻不派上它們,更待何時?

  “得令!”

  刺眼的夕日懸於遠處山巔之上,一個個遠比夕照燦光更加明亮、不可逼視的火禽與火獸,一波接一波落置敵軍前行軍中,載著油火的火禽與火獸,一觸著原上的青草之後,即熊熊燃起烈焰,來不及躲過的敵軍前行軍,轉眼之間遭火焚身了泰半,僥倖躲過一劫的敵軍,見狀立即後撤,這時,君楠下令將投石機再往前推動至我軍前行軍軍後,而這一回,她將敵軍中軍含括在射程範圍內。

  當她下令朝敵軍中軍再次投射時,已將中軍分割為兩股的敵軍,在第一波火禽與火獸墜地後,迅速分割成兩路,她立即把握住時機,下令四路中軍盡出,以強盾伍做掩護,各以二路包圍敵軍已一分為二的兩支中軍,再以小隊狠狠分割開他們,不讓他們有機會再組陣勢。接著強盾伍盾面一開,藏在盾後佩著大連陌刀的騎兵隨即沖了出去,斬殺出一條生路,跟在後頭的步兵,亦持陌刀上前衝鋒。

  只是當她在成功地分割了敵軍兩路中軍時,她愕然地張大了眼瞧著遠處,萬萬沒想到,眼前的敵軍,根本就不是中軍而是偽軍,敵軍真正的中路正軍,打從一開戰就藏在平原盡處的密林裏,並在她忙著殲滅敵軍偽中軍之時,大軍已全速朝她開來。

  就在草原的另一端,另一支小軍伍也疾快地開來,她定眼一看,軍旗上所繡的軍徽,正是盤古營。

  君楠握緊了雙拳,在樂雲天不惜代她前去攔劫敵軍真正的中軍時,狠命一咬牙,大聲喝令全軍後撒並重組緊守十十方陣。

  “將軍?”副官難以置信的看著她,怎麼也沒想到,她居然不在第一時間趕上去支援樂雲天。

  “臥虎營不能在此時被毀,待盤古營一攔下敵軍中軍,全軍即刻整好陣隊速抵盤古營後!”她可不能盲目的任手下大軍去送死,或是就這般莽撞前去與盤古營會合,唯有整備齊全再重新發動攻勢,他們兩營才有一線生機。

  “箭襲!”在她把話說完,忙著重整大軍時,前方的前行軍忙不迭地朝後頭大喊。

  仰首看去,佈滿天際密密麻麻有若黑雲的箭矢,已開始自高處墜下,君楠的心房震了震,即使已速命強盾伍緊急全員舉盾,但仍是救不了位在前頭的前行軍。

  處在軍陣中的她,在箭矢挾帶著嘯音,有如暴雨陣陣轟然落下時,與身旁的兵員們一般,忙一手舉起厚盾,承受著盾面遭到箭矢釘打的震力,然而跟在她身旁的副官卻來不及舉盾,亦遍找不著身旁可用之盾。君楠忙不迭地將他一把扯至她的盾下,但盾面雖大,卻不能全掩住他們兩人,半個身子被迫退出盾外的她,在另一波箭雨又襲來時,右臂當下被由上而下射來的箭矢給射穿。

  “樂將軍!”代她舉盾的副官,倉皇地將她拖至他的身前,再自後頭一手緊緊抱著她,再不讓她步出盾外半步。

  “我沒事……”她忍著疼,直在心中估算敵軍的箭矢再過幾波才能用盡。

  處在敵軍中軍前頭的樂雲天,因箭距之故,並未受到箭雨暴襲,他猛然回首一看,為了要趕上他的臥虎營,已全軍陷入箭勢之中動彈不得,當下心急如焚的他,是很想掉過頭先去救救君楠的,但他卻不得不繼續勇往直前,因他知道,若是不快點搗毀敵軍的箭隊,就算他即刻回頭也救不出他們。

  奮力突圍的樂雲天,在快抵敵軍箭隊之前,已被敵軍中軍再次團團圍住,而已用盡手中這一批箭矢,正待著後方再次供輸更多箭矢的敵軍,亦在此時停止了箭襲。

  才想乘機率大軍往前推進的君楠,盾面一開,立即又聽到一波的箭襲所發出的箭嘯之音,可這回嘯音卻與敵軍的有所不同,聽出差別在哪的她,忙回首朝天頂與遠處張望。

  每根箭矢都塗上黑漆的藏龍營,一逮著敵軍止箭的這個空檔,隨即掌握住發箭之機。

  “餘家軍的箭隊……”君楠錯愕地看著遠處那一面面眼熟的旗幟,沒想到余美人居然能追來此處,並在這危機的當頭搶救起他們兩營。

  “什麼?”她身旁的副官,也很難相信這時竟還會有救兵。

  君楠深吸了口氣,立即按著他的肩頭交代,“命前軍跪姿舉盾,中軍站姿舉盾,步兵與騎兵藏於陣中待機衝鋒!”

  “為何?”

  “藏龍營到了,在敵軍重施故技之前,咱們得先替藏龍營擋下敵軍的箭襲!”

  “那樂老將軍怎麼辦?”若讓餘家軍出手,位在敵軍中的樂雲天豈不也難逃箭雨?

  “我這就率小隊去救他。”君楠想也不想地抽出身上的陌刀,朝身後緊跟隨著她的小隊揚揚手。

  “慢著,將軍……”來不及拉住她的副官,在她頭也不回地率隊策馬沖上前時,只能按照她方才的交代去辦。

  以強勢的箭襲轉換過攻防戰權的余美人,率著大軍前來與臥虎營會合後,已事先安排好戰術的他,全權將接下來的攻勢交給副官執行,而他則是率著一大隊人馬,在茫茫人海中尋找著那抹他非得見到的倩影。

  高坐在馬上的他震聲大喊:“君楠!”

  放眼四下,敵我兩軍已是兩軍交接,棄箭以刀開始了肉搏,他邊揮動著手中的陌刀砍向接近馬匹的敵軍,邊朝底下臥虎營的兵員心急地問。

  “你有沒有瞧見樂將軍?她人在哪?”

  “我不知道……”被他一刀救下的步兵,一臉茫然地朝他搖首。

  不肯放棄的余美人,扯緊了手中的韁繩,將馬兒調了個方向,一路馳向前頭的戰場,並在敵軍以人牆之姿一波波朝他沖來時,他舉起佩掛在馬旁的長槍,緊隨在他後頭的小隊,在他一槍刺向敵軍的人頭之後,也紛紛舉槍刺向敵軍,並追上他,緊隨在他的兩旁為他護途且為他斷後。

  眼前的面孔一個換過一個,余美人一手抹去飛濺至他面龐上的鮮血,但任憑他再努力尋找,他就是找不著君楠的身影,在他將手中的長槍擲出去,再抽出另一柄陌刀時,他扯大了嗓門用力嘶喊。

  “君楠!”

  遠遠的,一名個頭比四下軍人們來得嬌小的身影,在余美人回過頭來時,輕輕地掠過他的眼簾,速度之快,令他差點就沒瞧見。高坐在馬上的他登時沉住氣定眼一看,卻赫見想沖進敵軍中軍裏的君楠,一整支小隊被困在前頭,進也不是、退也不得,一支沭目驚心的敵箭就靜插在她的右臂上,而她,卻還用著傷臂舉盾禦箭,並騰出另一手揮動陌刀砍向敵軍的頸間。

  余美人朝一旁的手下揚手示意,知悉他想做什麼的手下即向後頭吹了聲響亮的口哨,不待後頭的人馬趕至,急著去救下君楠的余美人已策馬狂奔,沿途上他取來背在身後的大弓,在弦上架了兩柄箭,毫不猶豫地松弦射出,兩箭直射向朝君楠沖來的兩名敵軍。

  瞪著手執大連陌刀,不要命地快步朝她跑來,卻在下一刻倒在她面前的敵軍,君楠緩緩地側過首,即看見那個快馬朝她沖來,且不等馬兒止步就已躍下馬背,手持陌刀一路殺出一條血路的余美人。

  突然間,四下的紛嚷吵雜,全都消失在她的耳際,只聽得見胸坎裏那轟轟作響的心音,難以克制的淚光浮上她的眼眶,並模糊了余美人的臉龐……

  恍如隔世……

  也不過才幾日沒見到他而已,為何再見他時,她的心卻有若刀割似的,有種好似已失去他多年的錯覺,明明……以往她曾與他分開更久的時光的……

  為什麼在他踏進了她的生命裏後,一切都已變了?

  這一點都不像她……以往的她,不會傷心落淚,更不會惦念掛心,夜夜無法成眠,全都只是因她見不著那個日日與她為伴的余美人。他究竟是在什麼時候起深深鑽進她的心裏躲藏著,並暗自瓜分了也的心,再將她一半不完整的心,緊系在他的身上?

  “君楠!”及時趕至她身旁的余美人,一刀砍向她身後的敵軍,再將受了傷的她給扯過來。

  “我……”當余美人帶來的小隊護在他們左右時,覺得喉際像是一下子被縮緊了的她,才想開口,卻又不知該對他說什麼。

  “不要說,什麼都不要說!”眼底燃著憤火的余美人,當著她的面大喝,飛快地撕下一截衣袍,一手按住她的肩,以刀去掉箭尖之後,一手飛快地替她拔出箭。

  咬牙隱忍的君楠,也不喊一聲疼,余美人替她草草止血之後,再快速檢查了她全身上下,確定她身上沒有別的傷處之後,即一手摟住她的肩。

  “我這就先突圍帶你去大軍後頭。”

  “不行,你先去救我爹。”她止住腳步,直朝他搖首。

  “但你──”

  她堅持地大吼:“先救我爹!”

  不願讓步,卻又不得不讓步的余美人,太清楚若他不肯照辦,接下來她會繼續做出何事。氣怒得隱隱顫抖的他,不情願地在她執著的目光下朝她頷首。

  “我知道了。”

  也知自己強他所難的君楠,抬起完好的另一隻手輕撫著他的面頰,他馬上緊緊握住,兩眼直望進她的眼瞳裏,低聲向她警告。

  “在我回來前,你得給我好好活著,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她眨去眼底的淚光,哽咽地應著。

  他不安地將她的小手握得死緊,“你要敢違誓棄我而去,我保證,我會恨你,我會恨你直恨到下輩子去!”

  “我不會違誓的。”

  “這話是你說的,你絕對不能有半分差池……”不曾有過的恐懼深深擄獲了他,他不斷喃喃,怕若是少叮嚀她一句,或是回頭時再沒能找到她,若是她……

  察覺他整個人都在顫抖,她不忍地按住他的唇,止住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深怕只要他不在她的身邊,他就可能會失去她,余美人激動地握著她的兩肩,硬是要她給他一個確切的保證,“說,說你會答應我,你定會好好的等著我!”

  “我答應你……”她不斷點頭,並眨去溢出眼眶的淚水。

  敞開了懷抱用力地緊緊抱住她一會後,爭取時間的余美人鄖揚手差來丙名總是跟著的心腹。

  “來人,護送樂將軍至我軍軍後!”

  “得令。”

  頭也不回地送走了君楠之後,身後跟著推進戰線的藏龍營,也已在副官的指揮下集結成陣,少了個後顧之憂的余美人,當下即再攀上馬背,率軍朝前頭已陷入死地的盤古營的方向沖去。

  打橫冒出來攔劫敵軍後,便一直苦苦力撐的樂雲天,在身畔的部屬一個接一個倒下後,已有了必死決心的他,才想做最後一搏,冷不防地,穿過他身子兩側和他發際的黑色兵箭,已一箭一人地快速射向朝他靠近的敵軍。

  “樂將軍!”下了馬後不斷拉弓放箭的余美人,也沒想到他這孤軍竟能撐到這時候。

  “你……”看清了援兵是何人之後,樂雲天先是怔了怔,隨後火上心頭燒地大聲喝問:“你來這做什麼?”

  “君楠要我帶您離開這兒。”早被他給吼慣的余美人,百忙之中還要分心給這位還不肯認他的丈人。

  “回去!”樂雲天落力地驅趕著他,“誰要你來這多事?回去照顧好我的女兒!”

  實在是很受不了這對父女都同一個脾氣,已被惹毛很久的余美人,終於忍不住回嘴吼向他。

  “岳父!”

  經他這麼一叫,有些呆了呆的樂雲天,一臉茫然地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模樣。

  “我可不希望我的妻子沒了爹,而我那未出世的孩子沒了外公!”他一鼓作氣地把負傷在身的樂雲天給拉過來,然後再扔給跟在後頭的心腹,“把他給我帶走!”

  “得令。”

  “姓餘的臭小子!你要敢辜負我女兒,我保證,不需敵軍動手,我絕對會讓你死得很難看!”遭人左右架住,強行被拖走的樂雲天,猶不死心地朝代他留下的余美人大嚷。

  余美人直接賞他一記白眼,“別逗了,我怎可能捨得拋下她?”他可是專程來這救人而不是來送死的。

  樂雲天以及他的手下一走,余美人即派令拉開兩軍軍距,調來旗下箭技精良的箭隊,分為兩伍,居於大軍前後開始大量派箭,為了閃避大量的箭襲,敵軍不得不再拉遠了兩軍之距。在旗下的箭伍必須補充不足的箭矢之時,已與旗下的快刀伍做好衝鋒準備的余美人,尚未命前頭的盾伍開盾讓道,此時在他後頭,卻傳來陣陣轟隆隆的馬蹄聲,聲聲不絕於耳。

  他納悶地回首一看,接著便愣張著眼,直看著那個排場與軍容遠比他還要更加壯盛的來者。

  “開國……大將軍?”他老人家跑來這做啥?

  “盤古營已在本將軍令下撤離戰線,藏龍臥虎兩營亦立即離開此地,此戰在此由本將軍接手!”一點都不想待在吞月城裏死於非命,情願來這搏搏命的開國大將軍,在一找著了他之後,馬上抬出官威朝他下令。

  “但──”還想親自打完這場仗的余美人,話才到口,就被他給狠狠瞪回去。

  “你敢抗命?”

  在他的官威之下,身段硬是矮了一截的余美人,過了一會兒,總算是想清他為何會來這瞠這淌渾水後,當下再感謝不過地朝他握拳以覆。

  “謝大將軍!”



雅典娜 於 2008-01-02 07:21: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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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文數:42
發表時間:2008-01-02 07:23:00
第九章

戰事一轉交給開國大將軍接手,並駕著戰車離開前線國境,余美人即馬不停蹄地狂奔了七個日夜,一心只想快些趕回吞月城讓藺言為君楠治傷。可就在他們快抵達吞月城之際,君楠卻開始捧著肚子頻頻喊疼,這令余美人更是一刻也不敢耽擱,快馬一路馳回吞月城內的有間客棧,緊抱著她一路奔至天字三號房,將她安置妥當後,再沖至地字十號房急急拉來藺言。

  診過了君楠之後,藺言即二話不說地將那個在房裏急得團團轉,不時握著君楠的手低聲安慰,不時還朝她大吼她是不是個庸醫的余美人,一腳給踢出寢房外,並在順手關上門扉之前,當著他的面奉送上一句──

  你可以開始慢慢等了。

  “你拖我來這做啥?”

  打從晌午起,就遭人自天字一號房裏給拉了出來,一直被困在天字三號房內脫不了身,步青雲怏怏不快地瞪著與他一塊坐在亭中的余美人。

  “陪我。”神色甚為緊張的余美人,邊說邊再灌了一杯酒壯壯膽,兩眼還是直盯著遠處被藺言拿來當產房的寢房瞧個不停。

  “我們呢?”也同樣被他給逮來此地的眾人,有些受不了地瞧著那個儼然已經緊張過頭的余美人。

  “一樣。”有難就要大家一起當,他這人是很講究公平性的。

  “咱們就在這慢慢喝吧。”被迫關門不做生意的東翁,將先前命韃靼扛來的幾壇酒開封,順手為亭中面上皆寫滿不情願的陪客們各斟上一杯。

  被困在這也沒別的事可做,只能陪著余美人一塊心亂如麻的眾人,在酒過三巡後,每個人面上仍是沒半點醉意,相反的,還因寢房裏傳來的痛苦叫喊聲,而更加地醉不下去。眼看大夥都已灌光了酒,卻還是沒啥用處,東翁只好再叫韃靼多扛幾壇酒過來。

  很怕那個不時屏著氣息等待的余美人,會等著等著就忘了要呼吸,東翁才想叫他放寬心點等待時,丹心卻自緊閉著門扉的寢房內走了出來。

  “如何?”當下兩手各拖著一人的余美人,忙不迭地沖至她的面前問。

  丹心無奈地歎息,“還是生不下來……”雖然藺言說,每個女人頭胎的情況都不同,但照這情況來看,君楠可能還得再拖上一陣子。

  “那……”心房倏然似被絞緊的余美人,也不管兩手還捏握著兩個鄰居的臂膀,不自覺地更是使上手勁,令無辜被被牽連的兩人,簡直疼得齜牙咧嘴。

  她稍稍安他的心,“你別慌,藺姑娘在想法子了。”

  急如鍋上蟻的余美人,在丹心傳完話又要進去裏頭時,再也挨不住地大喊。

  “我要進去看她!”

  “你能不能冷靜點?”東翁自後頭一把扯住他的衣領,使勁地把他拖回涼亭裏,“女人生孩子你進去攪和些什麼,你是想在裏頭凝事再被藺言一腳給踹出來不成?”

  百般無聊地喝著水酒的步青雲,則是以不屑的眼神睨了余美人一眼。

  “藺言行醫又不是一兩年的事了,就算是去了半條命的她都能救得活,何況只是生個孩子?”除了已經掛了的死人外,天底下會有那個姓藺的救不活的?這傢伙可不可以不要再丟他們男人的臉面了?

  “你少說兩句不吉利的行不行?”東翁忙捂上他那張永遠都吐不出什麼好話的大嘴。

  “那我回房好了。”本就不想留在這陪他們耗下去的步青雲,再樂意不過地起身就要走人。

  “你休想撇下我們!”亭內的眾人七手八腳地將他拉回來,不許他在這當頭又來那套置身事外。

  “嘖。”跑也跑不掉的步青雲,不情不願地被他們給一骨碌壓回原位裏坐著。

  “光是坐在這兒陪姓餘的窮緊張,我倒忘了要問一事。”東翁喝酒喝了一半,後知後覺地想起一事,忙轉看向身旁的步青雲,“喂,後來戰況如何了?”

  “姓餘的私自出兵這一事,你真的已經擺平了嗎?”封浩也很擔心這位侯爺大人會出了什麼岔子而沒保住余美人。

  “那當然。”他一臉沒事樣,“有個開國大將軍在,怎會擺不平?”

  “開國大將軍?”軒轅如相納悶地皺起眉,“你去威脅的……不是兵部尚書嗎?”怪了,先前他聽東翁是這麼說的啊。

  “我只是順道去拜訪了開國大將軍一下。”他搖了搖手的酒杯,“誰曉得我就連人都還未到,早就收到風聲的開國大將軍,怕我真會去見上他一面,就腳底抹油速速逃進宮裏,不但主動向陛下請纓即刻出征,還說已先派上藏龍營為他軒轅營開道,當下即把我要辦的事全都收拾得妥妥貼貼。”就知道那老傢伙怕死得很,算他識相。

  “慢。”愈想愈覺得不對勁的東翁,以質疑的目光瞟向他,“那……兵部尚書呢?”

  “那日他將我拒於門外不見我。”相當記恨的步青雲冷冷一笑,“我想,或許這幾日就會換上個新任的兵部尚書吧。”

  來得措手不及的沉默,安安靜靜地蔓延在亭內,過了半晌,聽明瞭話意的眾人,皆把眼珠子對準了那個笑得一臉倡狂的步青雲。

  “……新任的?”那舊任的呢?

  他不負責任地甩過頭,“這就得看那老傢伙的命夠不夠硬了。”誰教那個膽敢拒他於門外的兵部尚書,居然連他的面子都不看,害得他累積了一肚子的怨氣和火氣?哼,那傢伙事前也不去打聽打聽,同他作對會有什麼下場。

  當下眾人又趕緊把目光轉向本業為術士,但也看相兼算命測字的軒轅如相。

  “夠硬,應當活得下去。”屈指算了算後,軒轅如相很想來個撫額長歎。

  正當眾人紛紛深籲了一口氣時,偏偏軒轅如相卻撿在這當頭再添上一句。

  “前提是,咱們侯爺大人的克性不要太過堅強到無所不摧。”對於這個砸過他無數次招牌的鄰居,軒轅如相已經很認命了,他相信,日後步青雲仍舊是會繼續招搖囂張,就算他要橫著走,普天之下也沒人能攔他。

  “……”看過太多人下場的眾人,這下完全不對兵部尚書抱以任何希望。

  “你們有什麼不滿?”怎麼,他們以為他很愛管閒事啊?沒有半句感謝的話就算了,他們那是什麼眼神?

  “沒,沒有……”

  當亭內的眾人不知該感謝這個命格夠詭異的鄰居,還是該替那些犯著了他的人感歎時,快步跑至天字三號房的韃靼,兩掌拍開大門,十萬火急地朝客棧主人大嚷。

  “東翁!”

  “酒已經夠了,你還來這幹啥?”他要是想留下來陪他們一塊受苦的話,他是不反對啦。

  “不是。”韃靼直搖著頭,“而是街坊鄰居全都擠進客棧裏來了!”

  東翁皺著眉,“不是早說過今兒個不做生意了嗎?他們還進棧做什麼?”

  他一手指向他們,“與你們一般,他們也想進棧等消息。”據那些老主雇說,吞月城裏最大的賭坊,在得知君楠即將臨盆後,已摩拳擦掌地等著看結果揭曉了,眼下全吞月城在賭君楠頭胎會生男生女的城民們,也都在等著結果開盤。

  東翁朝天翻了個白眼,“告訴他們,等孩子生下來後自會通知他們,現下都給我待在客棧裏慢慢等!”

  “噢……”

  整顆心不在亭內的余美人,此刻兩眼看不見身旁的鄰居們,兩耳亦聽不見他們在說些什麼,他只是一直凝望著遠處的寢房,聆聽著君楠時而傳來的陣陣叫喊聲,心頭便不時地狠狠地獰緊。

  兩目目無定根地飄移至國內,不意瞥見春日已至的園中,花兒們正待璀璨盛綻以送冬迎春,置在院中的一座座宮燈,燈焰因風搖曳,使得園中正待他人來賞的花姿,時顯時滅,如針如刺,更像他心中的希望般,忽現忽隱。而自寢房內傳來的叫聲,則是傷盡了無限春風,令那風聲聽來格外心碎,也讓他深深嘗到了椎心之痛的滋味。

  倘若,他真能夠許個心願的話,他希望,當今年園中的花兒們盛綻之時,他們一家三口,能夠一塊坐在融融的暖陽下,欣賞滿園的春意,共用他渴盼已久的天倫之樂。

  在這他與君楠一路走來的路途上,他曾經失去了不少,卻在不知不覺裏得到了更多。在他已經擁有了這麼多之後,要他再硬生生地抽走長久以來懷抱在懷中的期待,和那片他小心翼翼地珍視著的小小幸福,他做不到,而他也不願再回到以往的日子裏,就算他仍能回到沙場,有幸在日後成為人們口中一身傲骨的英雄豪傑,可若沒有他們母子的陪伴,這人生未來的路途將只會是坎途,而在他背後,有的,僅是剩下的孤獨。

  只是上天會聽從人們的祈願嗎?

  若是他虔心地祈禱,那,風兒能不能代他將心哀托與天頂之上?只要能讓君楠少受一分苦、一點折磨,只要他們母子都能安然無恙,無論要他拿什麼來交換,哪怕是割心也好,他都願意雙手奉上。

  就在余美人一逕地發著呆時,寢房裏終於傳出了娃娃啼哭之聲,亭內的眾人莫不松了口氣,總算是能夠卸下懸在心上的那塊大石。

  “恭喜你當爹了。”等了快一日,好不容易等到這刻的軒轅如相,解脫似地拍拍余美人的肩,“待孩子的名字起好後,我再告訴你。”

  “孩子滿月時我會包份厚禮。”巴不得能快點回天字一號房的步青雲,話一說完,也馬上跟著走人。

  “姓餘的?”沒聽見余美人回半句話的東翁,本也想跟著走人時,有些納悶地回過頭。

  “那個……”封浩一手指著身旁的正主兒,“他好像呆掉了。”在藺言處理完裏頭的那個,要不要叫她順道治治外頭的這個呀?

  “喂,醒醒!”東翁不留情面地左右開弓,兩掌直扇在像是呆成了個木人兒的余美人的頰上,在發現如此仍是不濟事時,他索性拉大了嗓門在耳邊大喊:“姓餘的,你的孩子出世啦!”

  總算被東翁給打醒也給叫醒的余美人,這才恍惚地回過神,接著二話不說地直往寢房沖去。

  在他兩腳一踏進寢房內就將他給攔在小廳外的丹心,一直等到裏頭的藺言將事情全處理妥當之後,這才放剛升格為爹的余美人進去。

  “君楠……”眼看著躺著床上的君楠,面色慘白、氣若遊絲,余美人又是一陣心疼。

  沒空讓他心疼的藺言,一把將已洗淨包妥的孩子塞進他的懷裏,趁他呆愣愣地瞧著臂彎中,面頰紅通通且啼哭不停的娃娃時,不忘扯過他的耳朵向他報告。

  “母子一切均安,其他的事,待會兒我會吩咐給丹心。”

  “謝謝你……”宛若置之死地,又再重新回到人間新生一回,重拾這一小片得來不易幸福的余美人,在懷中的娃娃舞動著四肢不安分地動來動去時,溢滿他心口的感動,使得他的喉際極度哽澀,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有法子把這話給說出口。

  打從認識他們以來,就沒聽過他們倆半句謝詞的藺言,聽了,反倒覺得有些不習慣,她頗不自在地一掌拍向他的背後,將他推向君楠。

  “這回,就算你們免費,恭喜你們了。”誰教那個可愛的小娃娃,面子遠比他家爹娘的來得大?

  懷抱著手中不再哭鬧的娃娃,真實地感受到他的體溫與重量後,感謝盈滿心懷的余美人,並沒有留意到藺言與辦妥了事情的丹心是何時走開的,一逕盯著孩子睡臉的他,這時,衣角突遭躺在床上的君楠輕拉了一下。

  他忙不迭地坐至床畔,低首看著還冒著冷汗,面色也蒼白如紙的君楠,正張著嘴,嘶聲地對他說些什麼,他在抱妥了孩子後,趕緊朝她低下頭。

  “你想說什麼?”

  “待我身子復原後……”好不容易才喘過氣的君楠,在找回了一絲力氣後,即一手扯住余美人的衣領,“咱們單挑。”

  完全沒想到她生完孩子後,頭一句話竟會是這個的余美人,怔怔地瞧著她那張看似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的臉龐。

  “……為何?”他到底是又犯了哪條家規了?

  她咬牙切齒地更加扯緊他,“為了生你的孩子,我疼得死去活來……我非打斷你的腿,讓你日後再也不能爬上我的床不可!”以往在沙場上,挨槍挨箭也不知有過多少回,卻從沒一回比生個孩子還要痛得這麼刻骨銘心,若是他還想再叫她受這種罪一回,下回她就叫他自己去生生看!

  余美人皺眉想了想,也覺得在她挨過那麼漫長痛苦的生子過程後,這點小小的彌補,似乎很公平。

  “成。”他爽快地允諾。

  只是,日後他倆是否真能說到做到……

  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夏日已至,沁涼的夜風穿過一園的馨香,月兒也穿過雲霧初初攀上了柳梢頭。按時送來晚膳的丹心,一手輕推開自兩位將軍參戰後,已平靜了將近三個月的天字三號房,一手端著兩份熱騰騰且菜色豐富的晚膳。

  “兩位將軍,該用晚膳──”

  話說到一半的丹心,一抬起頭,就見這間房的兩位主人,又擺出以往準備幹架的熟悉姿態,紛挽起兩袖,還兩人人手一柄陌刀,看來正準備再大打上一架。

  “丹心,你來得正好。”余美人順手自還不明狀況的丹心手上端走晚膳,再把它擺到靠近大門的角落。

  “這個暫時就交給你。”君楠也自擺放在涼亭中的搖籃裏抱來心肝寶貝,再一把將孩子塞進她的懷裏。

  她一頭霧水,“交給我?”他倆感情近來不是都很融洽嗎?怎麼好端端的又鬧家變啦?

  “我們有點小小的家務事得先解決一下。”等這日已等夠久的君楠,邊說邊暖身地扳扳頸項。

  “什麼家務事?”

  “單挑。”余美人無奈地垂下頭,很是後悔那時他沒事為何要答應她這事。

  丹心不禁晾著白眼,“你們……還打呀?”

  “我已忍得夠久了,若不揍揍他,難消我心中之痛。”生過孩子才知道什麼叫痛的君楠,老早就想狠狠扁他一頓好讓她能平衡一下。

  “而我答應過她,我會讓她得償所顥。”百般不願的余美人,為免反悔將會引起家變,只好乖乖下水奉陪。

  “我明白了……”丹心受不了地搖搖頭,抱著懷裏的孩子邊說邊走出天字三號房房外,“乖,你爹娘待會要拆房子,咱們閃遠些,先陪姨去串串門子,待他們打夠了咱們再回來。”

  天字三號房大門一關,先發制人的君楠即一刀朝余美人擲過去,快速閃過那一刀的余美人,在她手無兵器後,索性也跟著棄刀,但刀猶未落地,君楠已欺身上前朝他面頰重重揍下一拳,令他俊俏的臉蛋歪了一邊。

  “夠不夠痛?”樂得看他臉歪了大半的君楠,再痛快不過地按按兩拳。

  “你這女人……”被揍出熟悉火氣的余美人,頗為光火地瞪著完全不對親夫手下留情的她。

  “這是你積欠的利息!”近來三不五時往那對陸姓兄弟檔那兒跑,以學習經商經驗的她,甩甩手,以另一拳再揍上他的下巴後,接著一個旋身,一腳將他給踹得大大退了好幾步。

  “你玩真的?”捧著肚子悶咳了好一陣後,余美人勉強站直了身子,將十指扳得格格作響。

  她哼了哼,“不然你以為那時我是痛假的不成?”

  “既然你下手這麼無情,那就別怪我不惦念夫妻之義了。”也覺得很久沒再同她好好打過一場的余美人,一個箭步上前,一掌即擊向她的胸口。

  早有準備的君楠,隨即緊緊扣握住他的手腕,轉過身子,動作俐落地將他給使勁摔出去。

  被摔到園子裏,痛得眼冒金星,自花叢中冒出來時,頭上還插了兩朵花的余美人,在她跟上來踩他一腳時,乾脆用兩腿夾住她的雙腳往旁一拖,逼得她一塊躺在地上作伴,接著他倆便躺在地上,四手四腳地不斷朝對方招呼過去。

  好半天過後,雙雙掛彩,臉上和身上戰績都差不多的二人,躺在花草堆裏氣喘吁吁地瞪著對方,但看著看著,他倆就忘了他們原本大打出手的目的是什麼。

  自戰場上重逢的那一刻以來,那時的深恐失去、強烈的憂心與不安,即一直積壓在他們的心中,只是這些日子,他們兩人皆有默契地不願提起、不願回憶,甚至害怕想像再有一次的情景。那些積藏在心底已久,卻始終未曾獲得宣洩的懼意,在此刻,像是一堆乾柴,遭人燃成一蓬烈火,徐徐催化為一股許久未見的熱情,清晰地映入他們的眼底,不受控制地接管了他們的理智,令他倆二話不說地摟緊對方的頸項,並將雙唇貼上對方的,像是會再失去對方似的,以大得似想將對方揉入彼此懷裏的力道緊緊相擁,再也不願再次分離……

  余美人沙啞地在她耳邊喃喃,“不需……再節制了吧?”

  “嗯。”正忙著扯開他衣衫的君楠,忙裏分心地應著。

  “咱們回房去……”他一把拉起她,沿途上兩人拉拉扯扯地走向樓院,再一路糾纏直至進了寢房。

  油燈下佳人的姿影,遠比成親之前更加誘人,這讓已經隱忍多月的余美人不禁呻吟一聲,迫不及待地想滿足這幾個月來的欲望。

  “孩子……”君楠在他七手八腳地拆掉她頭上的發簪時,邊吻上他的唇邊問。

  “方才不是交給丹心了?”

  “房門……”在她被他一路推往寢房之前,她還不忘問,以免待會兒丹心會不看時機的跑進來壞事,到時他們就糗大了。

  “我落鎖了。”等不急的余美人,乾脆一把抄抱起她,快步走向大床,扔她上床後,再赤裸著胸膛傾身撲向她。

  只是……

  事前,他們似乎“又”都忘了某個教訓與前例。

  歲月悠悠,兩個月晃眼一過,當君楠又再一次吐在余美人身上後,面色慌張的余美人,當下急急忙忙地抱著她往地字十號房跑去。

  診完君楠後,藺言這回神色不僅僅是十分不善,她還惡狠狠地瞪著這對專找她麻煩的夫妻。

  “她又有孕了。”瞪著兩張皆是戒慎恐懼的臉龐,藺言毫不同情地再次宣佈。

  再次面對捲土重來一回的晴天霹靂,他倆登時齊聲暴吼而出。

  “什麼?!”他們煎熬了多久,好不容易才……怎麼這會兒又有了?

  相形之下,也待在房中的左剛,則是對那對表情像是又掉進地獄裏的夫妻,投以羡慕得要命的目光……唉,誰教他家的藺言說不生就是不生,偏偏這對鄰居,卻是生完一個,就又接著準備再生一個。

  很不想接受這事實的君楠,嬌俏的臉蛋上儘是嗔怨。直在心裏想著,往後她又要吐上好幾個月,然後再痛個死去活來。

  不小心又弄出一條人命的余美人,則是滿面懊惱。一想到他又要像個清心寡欲的和尚,連連憋上好幾個月,他就很懊悔那時他幹啥要那麼衝動。

  “這回在我幫她安好胎後,往後幾個月……”

  面色鐵青的藺言,兩手叉著腰瞪向他們,而他們,也都知道接下來她肯定會再說出那句他倆再耳熟不過的老話。

  “你們倆,節制點!”

雅典娜 於 2008-01-02 07:23: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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